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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房子里面,住着一个恶毒的幽灵。人们说他存在,可我和杰姆从没看见过。人们说他在夜里月亮落下去时出来,偷看人家的窗户。如果人们种的杜鹃花在寒流中冻僵了,那肯定是他向花上吹了气。任何暗中发生在梅科姆的小罪行都是他的功劳。曾经有一段时间,镇上被一连串病态的夜间犯罪吓住了:人们养的鸡和家里的宠物不断被残害;尽管作案的是疯子阿迪,他后来掉进巴克湾里淹死了,可是人们依然盯着拉德利家,不愿意打消他们最初的怀疑。黑人在夜里不会从拉德利家前经过,他会横穿到对面的人行道上,边走边吹口哨。梅科姆学校的操场连着拉德利家的后院,在他们家的鸡圈那儿,有几棵高高的大胡桃树,果实落在了这边的操场里。那些坚果就躺在地上,可是孩子们谁也不去碰:拉德利家的胡桃吃了会死人的。如果把棒球打进拉德利家院子里,毫无疑问,这个球就当是丢了。


那房子的厄运从杰姆和我出生之前就开始了。拉德利家的人尽管被整个镇上的人所接受,却选择不与人交往,这在梅科姆是个不可原谅的怪癖。他们不去教堂,不参加这种梅科姆最主要的娱乐活动,而是在家里做礼拜;拉德利太太几乎从不串门去邻居家喝午间咖啡,当然也从未加入过布道团。拉德利先生每天上午十一点半出门,过后很快就在十二点钟返回,有时手里拿着一个只牛皮纸袋,邻居们猜测那里面装的是家里需要的食品、杂货。我从来不知道老拉德利先生是做什么的——杰姆说他“买棉花”,这是什么也不做的委婉说法,可是在人们的记忆中,拉德利先生和太太以及两个儿子一直生活在这里。


拉德利家在星期天门窗紧闭,这又和梅科姆的生活格格不入:关门意味着家里有病人或天气太冷。每个星期天下午,是人们正式出门拜访的时间:女士们穿上了紧身褡,男人们套上了外套,孩子们也穿上了鞋。可是在星期天下午爬上拉德利家前门的台阶,并招呼一声“嘿”,这是他们的邻居们从来没做过的。拉德利家的房子没有纱门。我曾经问过阿蒂克斯,以前有没有过纱门;阿蒂克斯说有过,但那是在我出生之前。


据街坊们传说,拉德利家的小儿子少年时结识了一群来自老塞罗姆的坎宁安家的人。坎宁安家的人们居住在梅科姆县的北部,是个庞大而混乱的家族。小拉德利和这些人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梅科姆人从未见过的类似团伙的组织。他们做得很少,却足以让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并且还被三个教士公开警告过。他们在理发店周围闲荡,在星期天乘车去艾伯茨维尔看电影,到县里的河边赌场、露珠旅馆和钓鱼营地参加舞会,甚至还品尝私酒“桩洞威士忌”。梅科姆镇上谁也没有勇气去告诉拉德利先生,说他的儿子正和不三不四的一群人混在一起。


一天晚上,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少年们驾着一辆借来的T型福特车,绕着镇中心广场倒着开。梅科姆的老治安员康纳先生试图抓住他们,但他们拒捕,并把他关进了县政府楼的偏房里。镇上的人们认定必须采取行动了;康纳先生说他认得这伙人中的每一位,决心一个也不放过。于是这些少年全被带到未成年人法庭,被起诉行为不检、扰乱治安、人身攻击和伤害,以及在女性面前使用粗暴污秽的语言。法官问康纳先生为什么要包括最后这一条;康纳先生说,因为他们叫骂的声音太大了,他相信梅科姆镇上的每一位女士都听见了。法官决定把这些少年全都送到州里的工读学校去。有时候只为了给少年人提供食物和好的生活环境,也会把他们送到那儿去:那地方不是监狱,也不丢人。可是拉德利先生不这样认为。拉德利先生说,如果法官放了阿瑟,他会负责不让阿瑟再惹任何麻烦。法官知道拉德利先生的话就是保证,便很乐意地照办了。


其他那些少年都去了工读学校,接受了州里最好的中学教育;其中一位还考上了奥本大学的工程学院。拉德利家的大门却从此就关上了,不论是在平时,还是在星期天,全都大门紧闭。拉德利家的男孩从那之后有十五年没露面了。可是有那么一天,就在杰姆刚记事的时候,有几个人听见并看到了怪人拉德利,可惜杰姆没赶上。他说阿蒂克斯从不谈论拉德利家的事:如果杰姆问他,他唯一的回答就是让杰姆管好自己的事,让拉德利们管好他们的事,他们有权利这样;可是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杰姆说阿蒂克斯摇着头说:“哼,哼,哼。”


杰姆的大部分信息都来源于斯蒂芬妮•克劳福德小姐,她是邻居中的一位长舌妇,她说她知道事情的全过程。据斯蒂芬妮小姐讲,怪人当时正坐在客厅里,从《梅科姆论坛》剪新闻,好贴在他的集锦簿上。这时候他父亲进来了。当拉德利先生从旁边经过时,怪人一剪刀捅进他父亲腿里,然后拔出来,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又接着剪起报纸来。


拉德利太太尖叫着跑到街上,说阿瑟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可是等警长赶到时,却发现怪人依然坐在客厅里,还在剪《论坛》报。他那时已经三十三岁了。


斯蒂芬妮小姐说,当有人建议把怪人送到塔斯卡卢萨去疗养一段时间时,拉德利先生说他们家人从不去精神病院。怪人没有疯,他只是有时候神经过敏。拉德利先生做了让步,说可以把怪人关起来,不过坚持不让对他作任何起诉:因为他不是罪犯。警长不忍心把他关进监狱里和黑人们待在一起,于是怪人就被关进了县政府楼的地下室里。


怪人从地下室搬回家的情形,在杰姆的记忆里也很模糊。斯蒂芬妮小姐说,镇议会的一些人告诉拉德利先生:如果再不把怪人弄回去,他就会因为潮湿而发霉的环境死掉。另外,怪人也不能总这样靠县政府的恩惠生活。


谁也不知道拉德利先生用了什么样的恐吓手段,才让怪人不露面。杰姆估摸着,拉德利先生大部分时间都把怪人用锁链拴在床上。阿蒂克斯说不对,不是这样的,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把人变成幽灵。


我清楚地记得,曾看见拉德利太太偶尔打开前门,走到前廊边上,浇她种的那些美人蕉。不过,杰姆和我每天都会看见拉德利先生往返于镇上。他是个瘦削且皮肤粗糙的男人,长着一双无色的眼睛,无色得都不反射光线。他的颧骨很高,嘴巴很阔,上嘴唇薄,下嘴唇厚。斯蒂芬妮小姐说他特别正直,只把上帝的话当作自己唯一的准则;我们相信她说的,因为拉德利先生的姿势就是笔杆条直的。


他从不跟我们说话。每当他经过时,我们就会低头看着地面说:“早晨好,先生。”他咳嗽一声算做回答。拉德利先生的大儿子住在彭萨科拉;他每逢圣诞节回家,是我们见过的很少几个出入这家门的人中的一个。从拉德利先生把阿瑟带回家的那一天起,人们说,这座房子就死了.可是忽然有一天,阿蒂克斯警告我们:如果胆敢在院子里发出一点吵闹声,他就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他还授权卡波妮在他不在的时候监管我们。拉德利先生快要死了。


他的死拖了一点时间。锯木架挡住了拉德利家两边的路口,人行道上铺了稻草,交通被安排到后街去了。雷诺兹医生每次来探视,都把车停在我们家房前,然后走到拉德利家去。杰姆和我围着院子潜伏了好几天。终于,锯木架被撤走了,我们站在前廊上,目送拉德利先生最后一次从我们房前经过。


“走了一个上帝造出的最恶毒的人。”卡波妮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边沉思着向院子里啐了一口。我们惊奇地看着她,因为卡波妮很少评论白人的行为。


邻居们以为,拉德利先生走了,怪人就会出来了。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怪人的哥哥从彭萨科拉回来了,接替了拉德利先生的位置。他和他父亲的唯一区别就是年龄。杰姆说内森•拉德利也“买棉花”。不管怎样,当我们说早晨好的时候,内森先生会搭理我们。我们有时看见他从镇上回来,手里还拿着本杂志。


我们把拉德利家的事告诉迪儿越多,他就越想知道,就越长时间地抱着那根灯柱子,就越加地向往.


“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他会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他刚在门口探了一下头。”


杰姆说:“他也出来,是在夜里漆黑的时候。斯蒂芬妮小姐说,她有次半夜醒来,看见他正在窗户那儿盯着她……说他的脑袋像个骷髅头一样看着她。迪儿,你难道从没在夜里被他惊醒过吗?他走路像这样……”杰姆用脚在碎石子上滑动着。“你想雷切尔小姐为什么夜里把门锁得那么严?我好多个早晨都在后院发现了他的脚印,有天晚上我还听见他在挠后面的纱窗,不过阿蒂克斯一出来他就走了。”


“他到底长什么样?”迪儿问。


杰姆给了他一个很合理的描述:根据脚印推算,怪人身高约六英尺半;他生吃松鼠,还有任何他能抓住的猫,这就是他手上满是血污的原因——如果你生吃动物,你就永远也洗不掉那些血迹。他脸上横着一条长长的锯齿状伤疤;他的牙齿又黄又烂;他的眼睛鼓凸着,嘴里不时流着口水。


“我们想办法让他出来吧,”迪儿说,“我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样。”


杰姆说如果迪儿想找死,只需要跑过去敲一下门。


我们的第一轮突击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迪儿用一本《灰色幽灵》对两本《快捷汤姆》,赌杰姆不敢越过拉德利家的大门。在杰姆的一生中,他还从没拒绝过什么挑战。


杰姆想了三天。我猜他是热爱荣誉胜过他的脑袋,因为迪儿很容易就把他战胜了:“你害怕了。”迪儿在第一天说。“我没有,只是表示尊重。”杰姆说。第二天迪儿又说:“你吓得都不敢踏进前院。”杰姆说他不这样认为,他上学时每天都从拉德利家门前经过。


“从来都是一溜小跑。”我说。


不过迪儿在第三天降住了他。迪儿对杰姆说,他们默里迪恩的人绝对不会像梅科姆人这样害怕,他还从来没见过像梅科姆人这么胆小的呢。


这就足以让杰姆大踏步走到街角那儿去了。他在那儿停下来,靠着路灯柱子,凝望着那扇挂在自制合页上摇摇欲坠的院门。


“我希望你想明白了,迪儿•哈里斯,你会把我们一个个都害死的。”杰姆等我们加入了他的行动之后说,“等他把你眼睛抠出来,可别怪我。记住,这都是你的主意。”


“你还是害怕。”迪儿耐着性子地小声说。


杰姆想让迪儿从此明白他什么也不怕。“我只是想不出,怎么才能让他出来,之后我们又不会被他抓住。”另外,杰姆说他还有他的小妹妹要考虑。


他一说这话,我就知道他是害怕了。杰姆上次考虑他的小妹妹时,是在我赌他不敢从房顶跳下去时。“如果我摔死了,你该怎么办呢?”他说。后来他跳下去了,安然无恙地落在了地上,从此就忘记了他的责任,直到现在要面对拉德利家了,他才又想起来。


“你想逃避挑战吗?”迪儿问,“如果你想,那就……”


“迪儿,你不得不考虑这些事。”杰姆说,“让我想一会儿……这就像让乌龟出头……”


“那该怎么办?”迪儿问。


“在它身子底下划一根火柴。”


我对杰姆说,如果他敢向拉德利家房子放火,我就去告诉阿蒂克斯。


迪儿说在乌龟身子底下划火柴真可恶。


“不可恶,只是刺激它——又不是把它扔到火里烤。”杰姆咕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