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很简单,马耶拉小姐,我再重复一遍。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阿蒂克斯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闲适;他在用那种冷漠超然的专业语调说话。“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
“不记得,我想不起他是否打过。我意思是,对,我记得,他打过。”
“最后一句是你的回答吗?”
“啊?是的,他打了——我只是记不得了,我只是记不得了……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泰勒法官严肃地看着马耶拉。“不要哭,姑娘……”他还没说完,阿蒂克斯开口了:“法官,如果她想哭,就让她哭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马耶拉愤怒地吸着鼻子,望着阿蒂克斯。“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你是在把我弄到这上面来嘲弄,是不是?——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那好。”阿蒂克斯说,“还剩最后几个问题,马耶拉小姐,不会问得很琐屑。你作证说被告打了你,他抓住你的脖子,掐住你,并占有了你。我想让你确定一下你说的就是这个人。你可以指证是谁强奸了你吗?”
“我可以,他就坐在那边。”
阿蒂克斯转身对着被告。“汤姆,站起来。让马耶拉小姐好好看看你。马耶拉小姐,是这个人吗?”
汤姆强健有力的臂膀在他的薄衬衫下凸显着。他右手扶着椅背站了起来,看着非常不平稳,却不是因为他站立的姿势。他的左臂比右臂短了整整十二英寸.无力地悬挂在身体侧边。左臂的顶端是个萎缩了的小手,即使从看台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我也能看出那只手对他没用了。
“斯库特!”杰姆惊呼了一声,“斯库特,看!牧师,他是个残废!”
赛克斯牧师俯身越过我对杰姆小声说:“他是让轧棉机给绞住了,他小时候被多尔夫斯•雷蒙德先生家的轧棉机给绞住……流了好多血,差点死掉……他骨头上的肌肉都被扯松了……”
阿蒂克斯问:“是这个人强奸了你吗?”
“当然是他。”
阿蒂克斯的下一个问题只有一个词:“怎样?”
马耶拉愤怒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但是他做了——我说过了,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
“啊,让我们冷静下来对待这件事……”阿蒂克斯还没说完,吉尔默先生就提出反对打断了他:理由不是与本案无关或微不足道,而是恫吓证人。
泰勒法官哈哈大笑起来。“噢,坐下吧,霍勒斯。他根本和那不沾边。如果说有,也是证人在恫吓阿蒂克斯。”
整个法庭里,只有泰勒法官一个人在大笑,甚至连婴儿们也都没了声息,我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在妈妈怀里憋死了?
“马耶拉小姐,”阿蒂克斯说,“你作证说被告掐住你脖子打了你——但你没说他偷偷尾随你并打昏了你,而是你转身看见他在那里……”阿蒂克斯已回到他的桌子后面,用指节敲着桌面,强调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你希望重新考虑你的证词吗?”
“你想让我说没发生的事?”
“不,小姐,我想让你说发生过的事。请再告诉我们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作证说你转身看见他在那里。他接着就掐住了你脖子?”
“是的。”
“跟后他放开你脖子开始打你?”
“我说过他打了。”
“他用右拳打青了你的左眼?”
“我一低头,他——他打空了,就是这样。我一低头他打空了。”马耶拉终于想明白了。
“你突然弄清了这个细节。不久前你还记不太清呢,是不是?”
“我说过他打了我。”
“好吧。他掐住你,他打你,过后他强奸了你,是这样吗?”
“当然是。”
“你是个强壮的姑娘,这个过程中你在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吗?”“我告诉过你,我连喊带踢又撕打……”
阿蒂克斯伸手摘下眼镜,把他那只视力好的右眼转向证人,雨点般地劈头盖脸问了她很多问题。泰勒法官说:“阿蒂克斯,一次问一个问题,让证人有机会回答。”
“好的。你为什么不跑?”
“我试过……”
“试过?是什么阻止了你?”
“我——他把我摔倒了。他就是这么干的,他把我摔倒在地,压在我身上。”
“这个过程中你一直在尖叫吗?”
“我当然是。”
“那为什么其他的孩子没有听见?他们当时在哪里?在垃圾场吗?”
“他们到底在哪里?”
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的尖叫声没能把他们召回来?垃圾场比林子还近,不是吗?”
没有回答。
“或者你直到看见你父亲出现在窗口才开始尖叫?你直到那时都没想要尖叫,是不是?”
没有回答。
“你最先对着尖叫的是你父亲而不是汤姆吧?是不是这样?”
没有回答。
“是谁打的你?汤姆还是你父亲?”
没有回答。
“你父亲在窗口看见了什么?是强奸的犯罪场面?还是恰恰相反?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孩子,不是鲍伯•尤厄尔打的你吗?” 当阿蒂克斯从马耶拉面前转身离去时,他看上去就像犯了胃痛,而马耶拉脸上则交织着恐惧和愤怒。阿蒂克斯疲倦地坐下来,用手帕擦着他的眼镜。
突然间,马耶拉变得头脑清晰起来。“我有话要说。”她说。
阿蒂克斯抬起头。“你是想告诉我们发生的事?”
可是她没有听出他邀请中的同情与怜悯。“我有话要说,说完就再也不说了。那个黑鬼占有了我,如果你们这些高贵的绅士不管不问,那你们就是一群臭胆小鬼,你们全都是臭胆小鬼。你那些装腔作势都没用——你的什么‘小姐’、‘马耶拉小姐’,全都没用,芬奇先生……”
随后她真的哭起来了。她的肩膀因为愤怒的抽泣而颤抖着。她说话算话,再也不回答任何问题,甚至连吉尔默先生也不能使她回心转意。我猜,如果不是因为她可怜无知,就凭她在这里的表现,泰勒法官早就以藐视法庭罪把她送进监狱了。我不清楚阿蒂克斯在哪方面沉重打击了她,不过他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快感。他垂着脑袋坐在那里,马耶拉走过他桌边时扫了他一眼,我从没见谁用过那么仇恨的眼神。
吉尔默先生告诉泰勒法官,控方提供证据已毕。泰勒法官说:“我们都该歇歇了。休庭十分钟。”
阿蒂克斯和吉尔默先生聚在法官席前耳语了一番,其后他们离开法庭,从证人席后面的门出去了。这对我们大家是个伸懒腰的信号。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凳沿上,都有些麻木了。杰姆站起来打着哈欠,迪儿也一样,赛克斯牧师则用帽子擦了擦脸。他说,气温起码有三十二度。
安德伍德先生此前一直安静地坐在给媒体保留的座位上,用他海绵般的大脑收集着证词,这时,他那双满是敌意的眼睛开始向看台上巡视,正好和我对上了眼神。他哼了一声,转移了视线。“杰姆,”我说,“安德伍德先生看见我们了。”
“没关系。他不会告诉阿蒂克斯的,他会把它放在舱坛报》的社交栏目里。”杰姆又回头对迪儿解释起来,我估计在讲他认为这场诉讼中比较精彩的部分,不过我却没看出来。阿蒂克斯和吉尔默先生没有就任何问题进行长时间的辩论;吉尔默先生的公诉做得好像很勉强;证人像驴子一样被牵着鼻子走,却很少提出反对。不过阿蒂克斯曾告诉过我们,说在泰勒法官的法庭上,那些对证人证言死搬法律的律师,常常会被法官发出的僵硬指令弄得下不来台。他告诉我这些的意思是,泰勒法官虽然看着懒散,好像是一边打瞌睡一边审案子,可他的判决却很少被推翻,这就证明了他的优点。阿蒂克斯说他是个好法官。
过了一会儿,泰勒法官回来了,爬进了他的旋转椅。他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枝雪茄,仔细研究起来。我捅了一下迪儿。通过了法官的检验之后,那枝雪茄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我们等会儿再下去看他,”我解释说,“他会嚼上一下午的。你看着吧。”泰勒法官不知道楼上有人在监视,他吐烟头时很熟练地把雪茄移到嘴唇边,然后噗的一声吐出来。他吐得那么准,我们都听见了痰盂里的飞溅声。“他玩唾沫纸团肯定很厉害。”迪儿喃喃地说。
一般来说,休庭就意味着有大批人出去,可是今天人们都没动。甚至连那些没能使年轻人让座的“闲人俱乐部”里的老头,也都站在墙边没动弹。我猜,可能是泰特先生把县政府厕所专门留给法庭人员了。
阿蒂克斯和吉尔默先生回来了,泰勒法官看了看自己的表。“已经快四点了。”他说。这倒是新鲜,县政府楼的大钟肯定至少敲过两个钟点了,而我却既没听见响声,也没感觉到它的震颤。
“我们今天下午一气弄完它好吗?”泰勒法官问,“阿蒂克斯,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我们能弄完。”阿蒂克斯说。
“你有几个证人?”
“一个。”
“那好,传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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