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姆慢吞吞地说:“你是说,你故意把一个前天夜里还要杀你的人放进了陪审团?阿蒂克斯,你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你怎么能这样?”
“你要是分析一下,就知道这不太冒险。一个想定罪的人和另一个想定罪的人,他们之间没什么区别,对不对?一个想定罪的人和另一个心里有点不安的人,他们之间有一点区别,对不对?他是整个名单上唯一一个不确定的人。”
“他是沃尔特•坎宁安先生的什么亲戚?”我问。
阿蒂克斯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现在还不到我们上床睡觉的时间呢,不过我们知道他是想看报纸了。他把报纸捡起来,折好,敲了敲我的脑袋。“让我想一想,”他懒懒地说,“我想起来了。他们是姨表兄弟。”
“那怎么可能?”“两姐妹嫁了两兄弟。我就提示这么多——你自己去想明白。”
我折磨了自己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断定:假如我嫁给杰姆,同时迪儿也有个妹妹和他结婚,那我们的孩子们就是姨表兄弟了。“嘁,我弄明白了,杰姆。”我在阿蒂克斯走后说,“他们这些人真怪。姑姑,你都听见了吗?”
亚历山德拉姑姑正在钩织一块小地毯,没有看我们,不过她也一直在听。她坐在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一只针线筐,她织的小地毯则铺展在大腿上。为什么女士们要在热乎乎的夏夜里钩织羊毛地毯呢?这件事我永远也弄不明白。
“我听见了。”她说。
我想起很久以前,小沃尔特•坎宁安有难,我曾跑上去帮他打架。现在我很为自己高兴。“等一开学我就邀沃尔特来家吃午饭。”我筹划着说,完全忘记了上次我偷下决心要见面就揍他的事。“他放学后也能来我们家玩。阿蒂克斯可以开车送他回老塞罗姆。也许他什么时候还可以在我们家过夜呢,杰姆,可以吗?”
“我们会考虑的。”亚历山德拉姑姑说。这句话到她那里总是一种威胁,永远不是承诺。我吃惊地转过头去看着她。“姑姑,为什么不行?他们是好人。”
她从老花镜上方瞪着我。“琼•路易丝,我并不怀疑他们是好人。可他们不是我们这种人。”
杰姆插嘴说:“斯库特,她是说他们是些莽汉。”
“什么是莽汉?”
“噢,就是粗人。他们喜欢吵闹,爱听小调什么的。”
“可是我也爱听……”
“斯库特,别冒傻气。”亚历山德拉姑姑说,“问题是,你可以把沃尔特•坎宁安搓洗到浑身发亮,你可以给他穿上鞋子和新衣服,但他永远不可能成为杰姆。另外,他们家族的人还普遍酗酒。芬奇家的女子对他们那种人不感兴趣。”
“姑——姑,”杰姆说,“她还不到九岁呢。”
“她最好现在就学着点。”
亚历山德拉姑姑说的这句话,让我清楚地记起了上次她反对的事。我一直没弄明白是为什么。那次我一心想去卡波妮家玩——我好奇,特别感兴趣;我想去做她的“客人”,看看她是怎么生活的,有些什么样的朋友。如果可能,我还想看看月亮背面呢。这次亚历山德拉姑姑的策略与上次不同,但目的还是一样。也许这就是她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原因吧——帮我们选择朋友。我要尽我所能,和她对抗到底:“如果他们是好人,那我为什么不能对沃尔特好?”
“我没说你不能对他好。你应该对他友好又礼貌。亲爱的,你应该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但你没必要请他到家里来。”
“如果他是我们的亲戚呢?”
“事实上,他不是我们的亲戚,不过即便他是,我的回答也一样。”
“姑姑,”杰姆说话了,“阿蒂克斯说过,你可以选择你的朋友,但无法选择你的家庭,所以不管你是否承认,他们都是你的亲戚,而且不承认会让你显得很蠢。”
“又是你父亲那一套。”亚历山德拉姑姑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说,琼•路易丝不可以邀请沃尔特到这个家里来。即便他是她的姑表堂叔,这个家也不欢迎他,除非他是来找阿蒂克斯谈事情。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她说了坚决反对,但这次我要让她给出理由:“可是姑姑,我想和沃尔特一起玩,为什么不可以?”
她摘下眼镜瞪着我。“我告诉你为什么,”她说,“因——为——他——是——垃——圾,这就是你不能和他玩的原因。我不许你靠近他,跟着他沾染那些乌七八糟的坏毛病。你现在已经够让你父亲头疼的了。”如果不是杰姆拦着,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双臂抱住我,然后把愤怒抽泣的我带回了他的房间。阿蒂克斯听见了,从门口探进头来。“没事,”杰姆粗声说,“没什么。”阿蒂克斯走开了。
“斯库特,嚼块这个。”杰姆把手伸进口袋里掏着,掏出了一块“小脚趾圈”硬巧克力糖。我嚼了好几分钟,才把它嚼成软和的一团,含在嘴里比较舒服了。
杰姆在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他的头发后面翘着,前面耷拉着,我不晓得它能否长成男人的头发——假如剃光重来,他新长的头发也许会比较规矩整齐些。他的眉毛也变粗了,我还注意到他的身体细溜了些。他长高了。
他回头看了看,可能是以为我又要哭,便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可别说出去。”我问是什么。他羞怯地笑着解开了衬衫。
“什么呀?”
“你看不见吗?”
“看不见。”
“是毛。”
“在哪里?”
“这里。就在这里。”
因为他刚安慰了我,所以我就说它看起来很可爱,但实际上我什么也没看见。“真不错,杰姆。”
“我胳肢窝里也长了。”他说,“明年就能上场踢球了。斯库特,别让姑姑惹你生气。”
好像就在昨天,他还对我说,不要去惹姑姑生气。
“你知道她不习惯女孩子,”杰姆说,“至少不习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她在努力让你长成一名淑女。你就不能学学针线活什么的?”
“偏不!她是不喜欢我,才处处找别扭。我不在乎。杰姆,因为她骂沃尔特是垃圾,我才忍不住的,不是因为她说我让阿蒂克斯头疼。我们早就理清了这件事,我问他我是不是让他头疼,他说不碍事,至少都能解决,他不觉得是个负担,让我不要在这件事上自寻烦恼。杰姆,还是因为沃尔特——他不是垃圾。他和尤厄尔家人不一样。”
杰姆踢掉鞋子,一骗腿上了床。他向后靠在枕头上,打开了台灯。“斯库特,你知道吗?我现在把它弄明白了。最近我想了很多,终于把它想明白了。世界上有四种人。一种是像我们和邻居们这样的普通人,一种是像坎宁安家那样生活在林子里的人,一种是像尤厄尔家那样生活在垃圾场的人,还有一种是黑人。”
“那么中国人呢?还有住在鲍德温县的科真人呢?”
“我说的是在梅科姆县。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这种人不喜欢坎宁安家的人,坎宁安家的人不喜欢尤厄尔家的人,尤厄尔家的人又鄙视黑人。”
我告诉杰姆说,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汤姆的陪审团不释放汤姆让尤厄尔家人难堪呢?他们不是由坎宁安们这样的人组成的吗?
杰姆挥了挥手,好像我的问题很幼稚。
“你知道,”他说,“我曾看见阿蒂克斯一边拍着脚,一边跟着收音机听小调,而且他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喝罐汤的男人……”
“这样一来,我们就和坎宁安家的人一样了,”我说,“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
“不,我还没说完——是一样了,但我们还是有些不同。有次阿蒂克斯说,姑姑之所以对家族如此忧虑,是因为我们拥有的只是背景,没有什么显赫的姓氏。”
“是吗?杰姆,我不知道——阿蒂克斯有次告诉我说,关于古老家族的说法多半是自欺欺人,因为每个人的家族都像其他人的一样古老。我问他是不是也包括黑人和英国人,他说包括。”“背景并不是指古老家族,”杰姆说,“我认为它是指你的家族在多久以前就识字。斯库特,我已经研究它很长时间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很久以前当芬奇们还在埃及时,他们中肯定有个人学会了一两个象形文字,过后又教给了他的儿子。”杰姆大笑起来。“真不敢想像,姑姑还骄傲她的曾爷爷能识字——女人总是挑一些可笑的事作为骄傲的资本。”
“哈,我倒很高兴他能识字,要不然谁来教阿蒂克斯他们,而且如果阿蒂克斯不识字,你我就惨了。杰姆,我不认为背景是这意思。”
“要是那样,你怎么解释坎宁安家和我们不同的原因?沃尔特先生几乎都不会签自己的名字,我亲眼见过。我们只是在识字方面比他们早。”
“不对,每个人都是从头学起,没有人生下来就会。那个小沃尔特非常聪明,他学习落后,是因为要经常旷课去帮他爸爸干活。不对,杰姆,我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就是人。”
杰姆转过身去捶打枕头。等他平静下来回过身,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他又心情不好了,我小心起来。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像你这么大时,也是这么想的。”他终于说了,“如果只有一种人,那他们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如果他们都一样,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相互鄙视呢?斯库特,我觉得我开始明白一些事了。我想我开始明白怪人拉德利了,他为什么老关在家里不出来……因为他‘想’待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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