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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莫迪,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梅里韦瑟太太说。


“我相信你知道。”莫迪小姐冷冷地说。


她没再说什么。每当莫迪小姐愤怒时,她的话语就简洁得像冰一样。此时她正被什么深深地激怒着,她的灰眼睛也像她的声音一样冰冷。梅里韦瑟太太满脸通红,瞟了我一眼,赶紧转移了视线。我看不见法罗太太的表情。


亚历山德拉姑姑从桌边站起来,迅速地传递着甜点,又巧妙地把梅里韦瑟太太和盖茨太太引入一个轻松的话题,等把珀金斯太太也召进来让三人谈得入港之后,亚历山德拉姑姑便撤下来了。她非常感激地看了莫迪小姐一眼,让我对这个女性世界充满了惊奇。莫迪小姐和亚历山德拉姑姑从不亲密,可是刚才姑姑却在默默地为什么事感谢她。为了什么呢?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亚历山德拉姑姑也能被打动,也能对别人的帮助心怀感激。毫无疑问,我很快就得进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从表面上看来,只是一群香喷喷的女士,她们慢晃摇椅,轻挥罗扇,细斟慢饮地喝着冰水。


不过我在我父亲的世界里感觉更舒服些。像赫克•泰特先生这样的人,从不引诱你说些幼稚的问题,过后再拿来取笑;就连杰姆也不是很苛刻,除非你说的是蠢话。女士们好像生活在对男人的隐隐恐惧中,好像很不愿意真心赞扬他们。但我喜欢他们。不管他们怎么咒骂,怎么酗酒,怎么赌博,怎么嚼烟,也不管他们是多么沉郁,他们身上总有些东西,让我天生就喜欢……他们不是……“伪君子,珀金斯太太,他们天生就是伪君子。”梅里韦瑟太太在说,“至少我们南方人没有这种罪恶。北边那些人给他们自由,可是你也看不到他们和他们同桌共餐的情形。我们至少不会虚伪到去对他们说:是的,你们像我们一样好,但别和我们凑在一起。在南方这里,我们只说,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我认为那个女人,那个罗斯福太太,她是疯了——疯狂到跑去伯明翰要和他们坐在一起。如果我是伯明翰的市长,我就……”


还好,我们谁都不是伯明翰的市长,不过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亚拉巴马的州长:我会马上释放汤姆•鲁宾逊,快得让这些传道会都来不及反应。前两天,卡波妮正和雷切尔小姐的厨娘在谈论汤姆的事,说他是多么地绝望,我进厨房时她们也没停下来。她说,阿蒂克斯也没法帮汤姆在监狱里过得轻松些。汤姆被押往监狱之前,对阿蒂克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芬奇先生,您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不必再努力了。”卡波妮说阿蒂克斯告诉她,在他们押他去监狱的那天,汤姆就放弃了全部希望。她说阿蒂克斯向他反复解释,让他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因为阿蒂克斯一直在竭尽所能要把他弄出来。雷切尔小姐的厨娘问卡波妮,为什么阿蒂克斯不给他个准话儿,说他一定能出来,就这么说说——对汤姆也是很大的安慰啊。卡波妮说:“这是因为你不熟悉法律。在一个律师家庭里,你首先学到的是任何事情都无定论。芬奇先生在没有确定之前,不能那样随便乱说。”


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听见阿蒂克斯的脚步声来到了门斤里,不由得想到现在是几点了。离他回家的时间还早呢。而且在传道会活动日,他一般都会在镇上待到天黑才回来。


他停在门口,手里拿着帽子,脸色煞白。


“对不起,女士们,”他说,“你们接着开会吧,别让我耽误了。亚历山德拉,你能到厨房来一下吗?我想借卡波妮出去一会儿。”


他没有穿过餐厅,而是沿着后面的过道,从后门进了厨房。亚历山德拉姑姑和我在那里和他会合了。餐厅的门又打开了,莫迪小姐也加入了我们。卡波妮已从椅子里半站起身来。


“卡波妮,”阿蒂克斯说,“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海伦•鲁宾逊家……”


“出了什么事?”亚历山德拉姑姑问。她被我父亲的表情吓坏了。


“汤姆死了。”


亚历山德拉姑姑用手捂住了嘴。


“他们把他打死了。”阿蒂克斯说,“他当时在逃跑。发生在放风时间。他们说,他突然失去了理智,狂喊乱叫着冲到栅栏跟前,就往上爬。就当着他们的面……”


“他们没去阻止他吗?他们没给他警告吗?”亚历山德拉姑姑的声音在发颤。


“噢,给了,看守的警卫命令他停下来。他们向空中开了几枪,随后才射向他。他们在他就要翻过栅栏时打中了他,说他动作非常快,如果有两条好胳膊就逃成了。他身上有十七处弹孔。他们根本没必要对他开那么多枪。卡波妮,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帮我去告诉海伦。”


“是的,先生。”卡波妮喃喃地说,手在围裙上乱摸。莫迪小姐走过去帮她解开了围裙。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啊,阿蒂克斯。”亚历山德拉姑姑说。


“看你怎么看了。”他说,”在两百个犯人中间,一个黑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对他们来说不是汤姆,而是一个要逃跑的犯人。”


阿蒂克斯靠着冰箱,把眼镜推上去,揉了揉眼睛。“我们有很好的机会,”他说,“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可是除了好机会我不可能再说什么。我猜汤姆已经厌倦了白人能给的机会,所以采取了自己的行动。卡波妮,准备好了吗?”“好了,芬奇先生。”


“那我们走吧。”


亚历山德拉姑姑跌坐在卡波妮的椅子里,用双手捂住了脸。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静得我都以为她晕过去了。我听见莫迪小姐在喘气,呼哧呼哧得像刚爬过楼梯。而在那边的餐厅里,女士们正愉快地闲聊着。


我以为亚历山德拉姑姑哭了,可是当她把手从脸上拿开时,实际上并没有哭。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很低沉。


“莫迪,我不能说我赞成他所做的一切,但他是我哥哥。我只想知道,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她提高了声音:“它都快把他撕碎了。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不过这件事确实快把他撕碎了。我看见他从……他们到底还想要他怎样?莫迪,还想要怎样?”


“亚历山德拉,谁想要什么?”莫迪小姐问。


“我是指这个镇上的人。他们巴不得让他去做他们自己不敢做的事——这样他们一点损失都没有。他们巴不得让他毁坏自己的身体去做他们害怕的事,他们……”


“别说了,她们会听见的。”莫迪小姐说,“亚历山德拉,你是否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不管梅科姆人是否知道,我们都在对一个人表达着最崇高的敬意。我们相信他能伸张正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谁?”亚历山德拉姑姑问,恐怕不会知道自己在重复她十二岁侄子的问题。


“是镇上这样几个人,他们相信公平原则不仅仅局限于白人;他们相信公平审判应适用于每一个人,而不只是我们自己;这些人看见黑人就会谦卑地想到,没有上帝的慈悲就没有自己。”莫迪小姐的声音又恢复了清脆:“他们是镇上几个有背景的人。这就是他们。”


如果我当时留意听,很可能会给杰姆的“背景”定义上再加上一条,可是我发现自己浑身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曾经见过恩菲尔德监狱农场,阿蒂克斯指给我看了犯人们放风的场地。它有一个橄榄球场那么大。


“别抖了。”莫迪小姐命令道,我果真停住了。“亚历山德拉,起来,我们把她们晾得太久了。”


亚历山德拉姑姑站起身,把裙子臀部周围一大堆鲸骨棱抚平。她从腰里取下手帕擦了擦鼻子,又摸了摸头发,然后问:“能看出来吗?”


“一点痕迹也没有。”莫迪小姐说,“琼•路易丝,你也一起去吗?”


“是的,小姐。”


“那我们就进去吧。”她严肃地说。


莫迪小姐一打开通往餐厅的门,她们的声音就变大了。亚历山德拉姑姑走在我前面,我看见她昂着头进去了。


“噢,珀金斯太太,”她说,“你需要添咖啡了。让我来吧。”


“卡波妮有事出去一会儿,”莫迪小姐说,“格雷丝,再来几个悬钩子果蛋挞吧。你听说我那堂兄的事了吗?就是那个爱钓鱼的堂兄……”


她们就这样招呼着一群谈笑风生的女士,在餐厅里四面周旋,倒咖啡,递点心,好像她们唯一遗憾的,就是失去卡波妮后家务上暂时有些不便。


那轻柔的嗡嗡声又响起来了。“是啊,珀金斯太太,那位J.格兰姆斯’埃弗里特牧师真是个殉道的圣徒,他……需要结婚,于是他们就跑到……每周六下午都去美容院……直等到太阳落山。他上床睡觉……鸡呀,一笼全是病鸡,弗雷德说就是从那开始的。弗雷德还说……”


亚历山德拉姑姑从房间那头望着我笑了。她看着桌上装酥饼的托盘点了点头。我小心地端起托盘,走到梅里韦瑟太太身边,使出我最好的待客礼节,问她想不想来几块。


不管怎样,如果姑姑能在这种时刻保持淑女的矜持,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