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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走了整整一夜和第二天一天,没遇到什么麻烦就到达了奥地利。报纸上尽是谴责、抗议和关于边境事件的一般报道——这些事件当然是由弱小的一方挑起来的——战争之前往往是这样。我看见火车上满载着军队,可是和我交谈的人,大多数都认为不会发生战争。他们料想会有一个新的《慕尼黑协定》。他们确信欧洲其他的国家都太软弱,太腐败,不敢冒险跟德国作战。这与法国的情况完全不同,在那里,人人都认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受威胁的一方往往比侵略者知道得更多,也知道得更早。


“我到了费尔德基希,在一家小旅馆里开了一个房间。那时是夏天,正是旅游季节,所以我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两只手提箱使我显得很有气派。我决定舍弃它们,以便轻装前进——背包将是最合适的装备。这一带多的是徒步旅行者。我预付了一星期的房钱。


“第二天我就出发了。在离边境不远的树林中的一片空旷地上,我一直躲到了半夜。我记得先是那些蚊虫扰得我心烦,后来我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注视着一个水塘里的一条蓝色的蝾螈。一条有冠的蝾螈。它不时地冒出水面来吸一口气,我可以看见它那长有斑点、黄里带红的肚子。我心里在想,在它看来,世界仅止于这个水塘。对它来说,这个小小的水潭就是瑞士、德国、法国、非洲和横滨,全部合成为一体。它冲下去又冒起来,冲下去又冒起来,跟夏季的黄昏极为和谐。


“我睡了几个小时,做好了准备。我满怀信心。十分钟之后,有个海关警卫出现在我身旁,仿佛从地里突然钻出来一般。‘站住!不准动!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准是在黑暗里已经潜伏了很久。我一口咬定自己是个清白的徒步旅行者,可是这一点也不起什么作用。‘你不妨到总部去跟他们这样讲吧。’他说着,扛起步枪,把我推在他的前面,走到离得最近的村子里。


“我给压垮了,惊呆了。不过,我那头脑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仍然是完全清醒的,我在考虑该怎么样逃跑。可是,逃跑是毫无可能的。这个警卫很精通他干的那一行。他走在我的后面,恰恰隔着一段适当的距离。要向他进行突然袭击是没有机会的,我跑不到五步准会被他开枪打死。


“到了海关哨所,他打开一间小小的屋子。‘进去。等在这儿。’


“‘等多久?’


“‘等到你被提审的时候。’


“‘你不能马上就提审吗?我根本什么也没有干。’


“‘那你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我倒不是担心,’我说着,把背包摘了下来,‘咱们开始吧。’


“‘准备好的时候,我们自会开始的。’警卫说道,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得少见的牙齿。他的外貌,他的举止,都像一个猎人。‘明天早晨,值班的警官就要到这儿来。你不妨在那把椅子上打个瞌睡。也只有几小时工夫。希特勒万岁!’


“我在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窗子用木条钉着,门很坚实,而且从外面锁起来了。我可以听到墙的那一边有人在走来走去。逃跑是不可能的。我就坐下来等着。天气很阴沉。后来,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接着逐渐转成蓝色,亮了起来。我听到人声,闻到咖啡的香味。门开了。我装作刚刚醒来,打着呵欠。一个海关警官走进来。他身材矮胖,脸色红润,看样子要比那个猎人来得随和。‘到底来了!’我说。‘在这个地方打瞌睡,可真是不舒服咧。’


“‘你在边境那儿干什么?’他问道,打开我的背包。‘想偷越出境吗?还是想走私?’


“‘你可曾听到过走私旧裤子的?’我问。‘或者衬衫,这也算违禁品?’


“‘也许没有。可是,你夜里在那儿干什么?’他把我的背包搁在一边。我突然想起身上带的钱。要是被他发现,那我就完蛋了。我默祷着,但愿他不要来搜我的身。


“‘我是在欣赏莱茵河的夜景,’我笑嘻嘻地说,‘我是一个徒步旅行者。那是非常富于浪漫色彩的。’


“‘你从哪里来的?’


“我把那个城市和住的那家旅馆告诉了他。‘今天早晨我原打算回去的,’我说,‘我的包都还在那儿咧。我预付了一个星期的房钱。一个走私的会这样干吗?’


“‘这个我们会去调查,’他说,‘过一小时,我再来找你。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你的包里搁的都是些什么。’


“路很远。那个胖警官一边推着他的自行车,一边抽着烟。他也像警犬一样警惕。我们终于到了。


“‘他来啦!’有人从旅馆窗子里嚷道。接着,老板娘冲出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活像甜菜根。‘天哪,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你整整一夜都到哪里去啦?’


“发现我的床上没有睡人,她当时以为我被谋杀了。很显然,有个盗匪在那一带作案。她便去报告了警察局。这会儿,那个警察跟着她走出屋子。他与那猎人属于同一种类型。‘我迷路了,’我说,尽量装得很镇静,‘又是那么可爱的一片夜色。从我童年时代起,这还是第一次露天宿夜。真是妙极了。我很抱歉,叫你们操心了。不幸的是,我走错了路,走得太靠近边界。是不是可以请你告诉这位海关长官,我是借住在这儿的?’


“那老板娘答应了我的请求。海关警官满意了,可是那个警察却竖起了一只耳朵。‘原来你是在边界那儿游荡,’他说,‘你有证件没有?你到底是谁?’


“霎时,我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海伦的钱藏在我里边的口袋里。要是被发现,他们就会怀疑我想把这笔钱偷运到瑞士去,当场就可以把我抓起来。那可怎么办呢?


“我说出我的姓名,但没有拿出我的护照。德国人和奥地利人在自己的国家里是不需要交验护照的。‘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那个我们正在搜捕的盗匪呢?’那个看去像是猎人的警察问。


“我笑了起来。‘没有什么可笑的。’他气冲冲地说,便动手搜查我的包。


“我装成把这整个事情当作在开玩笑。可是,假如他们当真搜我的身,那么带那一大笔钱我该怎么解释呢?我打定主意,说是我想去附近置办点产业。


“那警察从我一只手提箱的旁边袋子里找出来一封信。我大为震惊,我记不起来会有这么一封信。那只手提箱是我从奥斯纳布吕克带出来的——我把以前的几件日常用品抛在里面,后来海伦把这只箱子放上了汽车。那警察打开信纸,念了起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一点也想象不出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只希望里头不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警察咕哝了一下,抬起头来。‘你是叫约瑟夫·施瓦茨吗?’


“我点点头。‘你干吗不早说?’他问。


“‘我早说啦。’我答道,一面就试着透过信纸看那信笺上端印着的文字。


“‘这倒是事实,’海关警官说,‘他跟我们说过的。’


“‘那么这封信是跟你有关的了?’那警察问。


“我伸出手去。他迟疑了一会儿,随后把那封信递给我。我看了下信笺上端印着的字:民社党总部,奥斯纳布吕克。我慢慢地念下去:党员约瑟夫·施瓦茨外出执行重要秘密任务,奥斯纳布吕克当局要求有关人员给予一切可能的协助。下面签着‘纳粹冲锋队大队长格奥尔格·于尔根斯’,是海伦的笔迹。


“我抓着那封信不放。‘原来你就是约瑟夫·施瓦茨先生?’警察的口气已经变得谦恭多了。


“我掏出护照,指指上面的姓名,随后又放回去。‘政府的秘密任务。’我说。


“‘原来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我一脸严肃地说,把信塞进口袋,‘我希望你已经满意了。’


“‘当然。’那警察眯缝起一只浅蓝色的眼睛。‘我明白。监视边防嘛。’


“我举起一只手。‘我必须要求你千万不要透露一个字。这是机密。先前我没有告诉你,就是这个道理。可是,你竟把它从我这里刺探出来了。你是党员吗?’


“‘当然是。’那警察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头发是红色的。我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好样的!这有一点小意思,想送给你们两位。把你们麻烦够了,一起来痛饮一杯吧。’”


施瓦茨朝我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抹凄凉的微笑。“也真奇怪,蒙骗那些以怀疑为职业的人竟是这样的容易。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没有证件的时候可不曾有过,”我说,“可是,我很钦佩你的妻子!她估计到那封信迟早会有用。”


“她一定认为,要是她跟我讲明了,我是不会拿这封信的。为了道德上的原因,或者,也许我不敢。其实,我是会拿的。不管怎么说,这封信倒是搭救了我。”


我一直听着施瓦茨在讲,兴趣越来越浓了。这会儿,我朝四周打量了一眼。一个英国人和那个德国外交官在舞池里。他们正在跳狐步舞,那个英国人的舞艺比较高明。德国人需要更多的回旋余地。他跳起舞来一味蛮干,把他的舞伴推在前面,活像推一门野战炮似的。在半明半暗中间,有一会儿工夫,我仿佛觉得一盘棋活过来了。两个棋王,那个德国人和那个英国人,不时危险地碰在一起。可是那个英国人却往往能够设法避开。


“后来你又怎么办呢?”我问施瓦茨道。


“我走到自己房间里。我已经筋疲力尽,我要休息一下,把事情考虑一番。海伦救我出险的做法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正好比突然出现了一个救星——一个戏剧性的转折,把一片绝望的混乱变成一个美满的结局。可是,事情很清楚,在那个警察有足够的时间谈论和思考之前,我最好还是启程上路。既然鸿运临头,我就决定信赖我的幸运。我问了问火车的时刻,发现一小时后有一班开往瑞士的特快车。我跟老板娘说,我必须去一天苏黎世,只带走一个包,问她是不是可以把我的另一个包保管到我回来。于是,我到了火车站。你有没有干过这种事情?你小心谨慎了几年,随后你把一切谨慎小心都抛到风里去了。”


“干过,”我说,“可是,有时候你做错了。你以为命运欠了你什么。但是,事实上它根本什么也没有欠你。”


“当然没有。”施瓦茨说。


“可是,有时候你对老办法失去了信心,决定试一下新的。海伦要我同她一起乘火车通过边境。我没有那样做,要是她的灵机妙算没有救我出险的话,我一定就完蛋了——因此,现在我认为还是照她的办法做为妙。”


“你那样做了?”


施瓦茨点点头。“我买了一张头等火车票。奢华往往会使人产生信心。我到火车开动的时候才想到身上带的那笔钱。在车厢里,我又没法儿把它藏起来:我不是单独一个人。我有一个同车旅伴,一个男人——他脸色十分苍白,看样子有点忧心忡忡。我试了试卫生间,可是两间都有人占用。这时候,火车已经开到了边境的车站。我的本能驱使我走进了餐车。我坐下来,点了一瓶价钱昂贵的酒,还要来了菜单。


“‘您有行李没有?’那侍者问。


“‘有,在隔壁一节车厢里。’


“‘那您是不是可以先去照顾一下海关的事儿?这里的座位我可以替您保留着。’


“‘那要花很多时间。先来点儿东西让我吃吧。我饿透了。我把账先付给你,这样你就知道我是要回来的。’


“我本来希望边防警卫会放过餐车,可是没有那样的幸运。那侍者刚刚把酒和汤在桌子上放好,两个穿制服的人就走过来了。就在这时,我把我的钱偷偷地塞到毡制桌布下面,一边又把海伦的那封信夹在我的护照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