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载自网路某个人部落格 ）

2015-11-1123:39:03

这是我第一次说出这件事。

距今十二年前，二○○三年六月五日，我去探视了一名死刑犯。严格来说，我当初并非“探视死刑犯”，因为我去见他时，他还没被判死刑。但就结局而言，他确实被法院判死，并已遭到处决。

这位死刑犯名叫望月辰郎（时五十三岁）。一九九三年，他在千叶县柏市杀害了两名孩童后遭到逮捕（不知道这个案件的人可上网搜寻“柏市小姊弟诱杀案”和“鬼畜和歌”，即可找到详细案情）。我在他判死的前一年去见他，之后他死刑定谳，并于二○一一年伏法。

我不知道望月当时对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毕竟他已不在人世，真相已无从得知。但我认为，死刑犯生前所言多少具有参考价值，所以还是决定将这份对话公诸于世。至于真伪，就请各位自行判断。

二○○三年六月五日，我来到位于东京都葛饰区小菅的东京看守所，至一楼柜台填写“一般接见申请单”，要求探视被告望月辰郎。

只要被告尚未定罪，任何人都可申请探视，除非他身上有禁见令，又或是被告本人不愿接见。就我所知，望月辰郎除了律师以外谁都不肯见，所以我当时觉得自己应该会被拒于门外。

一九九六年，千叶地检署判处望月辰郎无期徒刑，后来检方以量刑不当为由提起上诉。我去探视他时，二审审判正于东京最高法院如火如荼展开中。因死刑犯只能接见家属和律师，若望月遭判死刑，要见他可就不容易了。所以在判决出来前，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他见上一面。

提交申请书后，大约等了十分钟，柜台的人给了我一张号码牌，上面写着序号和探视楼层。得知望月被告愿意见我，我心里虽然意外，却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半晌，柜台叫到我的号码。我拿出纸笔后，将包包寄放在置物柜，随后通过金属器探测门，搭电梯到指定楼层。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看守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工作人员看过我的号码牌后，报给我接见室的房号。我沿着满是疮痍的走廊走到房前，缓缓地推开门。只见房间被一块透明的压克力板分成两半，压克力板中央开了许多小孔。房里没有人，只有两张铁管折叠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坐在探视方的椅子上，等待望月的到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压克力板的另一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半晌，门开了，此时的我已紧张得坐立不安。

狱警带着一名高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穿白衬衫，顶着一头白发，肤色白皙，深邃的五官看起来不太像日本人。在狱警的指令下，他弯下修长的身体，坐到折叠椅上。

狱警告知我会面时间为十五分钟。就这样，我终于见到了望月辰郎。

“我在调查望月先生你的案件……之前我曾寄过好几封信给你，可以跟你请教几个问题吗？”我主动向他搭话。

望月不发一语地看着我，他的眼神相当理智，毫无半点情绪。等了一阵后，望月终于开口。

“可以啊，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谢谢。”

接下来我开始访问望月，当时的对话如下。

――因时间有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若有得罪还请你多包涵。第一个问题，望月先生你为何要诱杀两个年幼的孩子呢？请告诉我你的动机。

望月被告：“这个我在法庭上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就像我跟法官说的那样。”

――你的审判纪录我全都看过了。你在法庭上供称自己是受恶魔控制、为了造成世人恐慌才选中这对姊弟犯案。但我实在无法理解你所主张的动机，你真的是因为这样才犯案的吗？

望月被告：“诚如我在法庭上所说，这是个充满矛盾的愚蠢社会，我之所以选中这对姊弟，就是为了造成社会恐慌。”

――你是要对社会复仇是吗？

望月被告：“你要这样解释也可以。”

――是什么契机让你开始憎恨社会呢？是因为令千金今日香的死吗？今日香被人告发霸凌同学后自我了断。你在法庭上曾说，女儿死后你对人生深感绝望，并开始对社会抱持恨意。这是真的吗？

望月被告：“诚如我在法庭上所说，跟我女儿天人永隔后，我就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我没有保护好女儿，所以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将她逼上绝路的这个社会。”

――无法原谅自己？

望月被告：“没错。我不准女儿说出真话，要她接受自己的命运。我告诉她，如果诉诸真相会伤害别人，那就只能自己承受痛苦，否则恨意只会环环相扣，永远无法到头。我女儿听了我的话，却因为耐不住痛苦，最后选择一死。”

――诉诸真相？什么意思？

望月被告：“这个你不用知道。今日香死后，我一直都在怪罪自己，也苛责这个将我女儿逼死的社会。流浪街头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寻求制裁自己与这个社会的最佳方法。”

――你是指诱拐杀人吗？

望月被告：“没错。当然我心里是纠结的，《圣经》有一节写道，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意思是，只有神才能让恶人得到报应，我们绝对不可自行报复，也不可有报复之心，一切交给神作主，因为恶意的连锁是没有止境的。当初我也是这么跟女儿说的。于是，我封印了心中那有如泉涌的复仇念头，我相信神终有一天一定会对那些欺负我女儿、置她于死地的人挥下正义之锤。至于我，等到见证天罚后再死也不迟。因此，我自甘沦为街头露宿者，忍着耐着，却迟迟等不到他们的报应。我开始埋怨这个世界的矛盾，神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制裁他们？既然如此，就由我替天行道，对这个社会投下恐怖与绝望的震撼弹。”

――这就是你作案的缘由吗？

望月被告：“我背弃了神。当我看到那两个可爱的孩子时，恶魔迷惑了我。我想让他们的父母也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所以才杀死了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为了报复这个将我女儿逼上绝路的社会。接下来我只要争取死刑、等待法律制裁，计划就大功告成，我也终于可以如愿前往那个世界。”

――那两个孩子与令千金的死毫无关联，你真的做得出如此惨无人道的行为吗？没剩多少时间了，我就直说了吧，你怎么看都不像会杀人的人，更何况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其实那个案子不是你做的吧？杀害两姊弟的另有其人……。

望月被告：“你想多了。诚如我在法庭上所说，是恶魔迷惑我犯案的。”

――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你再不说出真话，就会被法院判死刑并遭到处决。你就别再隐瞒了吧！

望月被告：“好，假设凶手另有其人，我为什么要当别人的代罪羔羊呢？”

――我就是搞不懂这一点。但跟你面对面说到话后，我好像明白了。你没有背弃神，也没有被恶魔迷惑，你就老实说吧！你并未犯下诱杀案，你只是……

望月被告：“够了，到此为止吧。是我杀了那两个孩子，这样我就能去和今日香团聚了。拜托别再阻挠我了，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答应接见不是为了说这个。”

――求求你，把真相说出来吧。让法院重新开庭，这样你或许还能免于死刑。如果你做不到，就由我……

望月被告：“万万不可……拜托别再折磨我了。我犯了罪，也愿意受罚。至少让我对我女儿赎罪。今日香离开后，我的人生也就结束了。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只剩下如何赴死。我现在身在前往补陀落的船上。”

――补陀落……

望月被告：“补陀落是一片极乐净土，僧侣搭上屋船后，会请人从船外将门钉死，让自己无法下船，然后在船上读经直到沉船为止。我现在就在逐渐下沉的屋船上，一心想往补陀落前进。想必我女儿就在补陀落等我。我的补陀落渡海即将用最佳形式画下句点，我也终于能够如愿以偿。请不要再管我了，这么做，只会让我无法抵达补陀落，这样我就见不到我女儿了。”

――这样实在太荒谬了。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得受罚？

望月被告：“错了，我有罪。我没有好好保护我女儿，所以我埋怨、诅咒、憎恨这个社会，这确实是事实。希望你别再阻挠我了，拜托。”

狱警宣告会面时间已结束。

被告看都不看我一眼便起身准备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向他说道：“那个……真的很谢谢你。”

离开时，望月被告回过头，用他充满慈爱的眼神看向我。

“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只要你活得健康快乐，我别无所求。”

说完，他皱起眉头微微一笑。听到这里，我已是泪流满面，只能不断对着他的背影鞠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