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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的夜


这夜晚、水雾、野猫和恶臭,以及无名横巷内的此种光景调和出的黯淡,颇使我着迷,不知不觉放慢了走过巴黎陋巷的脚步,产生一种像波德莱尔不住为诗思所苦恼时的心情。


在这凹凸的石板路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没有流浪者的死骸4。从那黑暗的窗口,本该露出一个她的丈夫烂醉的面容,是他杀死了妻子,夺走了金钱……5


忽然听到响声。野猫的影子四散而去。我吃了一惊,睁大眼一看,黑暗的雾气里传来“嘎达嘎达”的木鞋声,随之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说起木造的鞋sabot,乡下农妇不用说了,城里人干起粗活来,还有那些非常穷的人,都穿这种鞋。不用说,也不戴帽子什么的。这么冷的天,连披肩也没有,只有一件脏兮兮的上衣和一条破裙子。


我以为是乞丐。高声交谈的女人其中一个看到我,用十分温存的语调跟我打招呼:


“mon coco.”6


同时喷来一股强烈的酒气。大概是住在阁楼洗衣物的女工或穷人的妻子。因醉酒而认错了人吧。我正要走过去,她再次大声喊道:


“mon petit.7我们一起散步吧。”说着,她挨到我的身边来。


“算啦算啦,姐姐。他太帅了。”另一个女人犯着踌躇劝道。但是先前那个身材稍高的女子只差没有抓住我的手了。


“到我家坐坐吧,就在前面不远。”


我立即答应了。这个国家,无论是使女或女工,只要是穷人,随时都会做暗娼。但今天这个女人,不管服饰还是长相,都太叫人失望了。我瞧着她的样子,女人立即焦躁起来。


“哎,您要是看不上我,就把这妞儿买了吧。还没有……”她压低嗓门,“那丫头,还没破身呢。”


她想拿这句话勾起我的好奇心,不等我回答,女人用审视的目光瞅着我的脸,说道:


“您以为我说谎是吧?那么您猜她几岁?她还不到十四岁呢。”


她回头仿佛寻找证据。后面五六步远的地方,因雾气看不分明,似乎有一个俯首站立的女伴儿。她带着斥骂的口气喊道:


“佳奈特,快过来!你干什么哪?”


雾中看到一个纯蓝的女人的身姿向我这里移动。


走近一看,可不,她没有说谎,的确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


“怎么样,很可爱吧?让她陪您玩玩吧!”


“是你的朋友吗?”


由于她强烈的要求,我随口问道。


“不,她是我妹妹。”


女人平静地回答。


我再度凝望着两人的面孔。姐姐的语调更着急了。


“怎么样?少爷。您就把她领走吧。佳奈特,你还磨蹭什么呀!……嗬嗬嗬嗬,少爷,没法子啊,这孩子求了我几次,她说她也很想赚钱。经她一说,我就带她出来啦。谁知她倒扭扭捏捏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姐姐紧紧拉住我外套的袖子,我不知如何才能逃脱现场。幸好这时,听到凹凸的石子路上想起了脚步声。


突然之间,我被泛起的耻辱和恐怖之念打动,不顾一切甩开衣袖,一股脑逃脱,不让她们看到我的身影。当我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透过雾气,听到一种回荡于狭窄陋巷两侧房屋之间的遥远而清晰可闻的声响,那是男人的脚步声,夹杂着女人的谈话声。不久,就传来结伴而行的皮鞋和木鞋的声音。那位被我甩掉的女人,到底还是捕到了一份美餐。那是姐姐,还是妹妹?


每当我走在冬夜雾气笼罩的街道上,就必定想起那个夜晚走过黑暗的横巷时的事来。


今宵是跨年之夜,街上灯火通明,行人很多。但商店、劝业场里那些为着低工资而上班的售货员,以及各个角落生意兴隆的咖啡馆里忙碌的侍者……看到眼前来来往往的电车,我被这暗夜的悲愁所包裹,形单影只,即使回家也没有一个交谈的对象,更不想再回到那剧场去。我一心想寻找有趣的地方,但最后还是再次走过了罗讷河上的大桥。


在永恒的咆哮的水声中,我遥望远方市政厅的大钟,倾听着埋葬一千九百零七年的钟声。


一处处打钟的响声悠悠长鸣,我漫步前行,越过长桥,最后那第十二次的一声钟鸣尚未敲响。


注释


1《迷娘》(Mignon)歌剧,托马斯(1811—1896)作曲。虽然取材自歌德的《威廉·麦斯特尔的学生时代》,原作中的主题,也就是威廉的人生哲学,在这部歌剧中几乎不曾提到。全剧变成真挚热情的姑娘迷娘,跟轻浮但颇具魅力的费琳娜,和威廉纠缠在一块儿的恋爱故事。1866年出演,因音曲甜美而著称。


2斯克里布(1791—1861),法国剧作家,作品涉及历史剧、喜剧、歌剧等。以技巧性和通俗性见长。


3原文为vaudeville,十七世纪末,流行于巴黎等大都市的大众化戏剧形式。包括歌舞、曲艺和哑剧等。


4波德莱尔《腐尸》(《恶之花》):“我的灵魂不会忘记,微凉的夏日,一个晴朗的早晨所见到的东西。在那小路的一隅,混合着沙砾的死尸。”转译自永井荷风《珊瑚集》。下同。


5《杀人犯的葡萄酒》:“我的老婆已经死了,我可以为所欲为了。即便我身无分文地归来,那个哇哇号哭的老婆不在了,我也可以尽情大喝一通了。”


6法语俗语:可爱的人儿。


7法语俗语: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