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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译后记

二十世纪初百多年前,正当觉醒的中国知识界精英为寻找救国救民之道,大量涌入日本的时候,日本的知识界却有很多人不满于明治社会表面学习西方科学民主,而实际上保留江户社会旧习,掀起了奔赴欧美寻求科学文化知识的热潮。永井荷风即为较早接受欧美文学熏陶的觉醒者。他在美、英、法度过五年半“壮游”时代,怀着对欧美的眷恋以及对故国的厌离,不得已踏上了归国之途。《美利坚物语》《法兰西物语》和《西游日记抄》就是荷风当年外游的收获,青春时代的纪念像。


荷风一生两度离开日本,第一次是一八九七年九月至十一月,当时十八岁的荷风陪伴日本邮船公司上海分公司经理的父亲久一郎以及母亲、弟弟在上海住了三个月;第二次就是美欧之旅。


一九〇三年九月,荷风秉承做一名优秀实业家之父命,从横滨乘船前往美国留学,先是待在西雅图南边的塔科马高级中学听讲,喜欢阅读法国作家左拉和莫泊桑。一九〇四年十一月,进入密歇根州的大学,专攻英法文学。一九〇五年七月赴华盛顿日本公使馆任职。结识游女伊迪丝,遭使馆除名。其后,同伊迪丝相携频频出入于歌舞酒场,同时耽溺于法兰西文学。十二月,经乃父斡旋,进入横滨正金银行纽约分行任职员。一九〇七年七月,受命调至里昂分行。一九〇八年三月,从里昂分行辞职。花两个月之余,纵情游览巴黎,寄身歌舞游乐场所。此时,幸遇法国文学研究家上田敏,两人出入于酒吧和咖啡馆,纵谈法国文学、戏剧和音乐。一九〇九年,回国后的上田敏,先后受聘京都帝大教授和庆应义塾大学文学科顾问,并介绍荷风去庆大担任文科教授。此是后话。


荷风一九〇八年五月自巴黎经伦敦回日本。七月抵神户。八月由博文馆出版《美利坚物语》。一九〇九年三月,《法兰西物语》在交付样书期间即遭查禁。作者于《读卖新闻》一九〇九年四月十一日版载文辩解称:“我以为无论我的哪一篇文章,都丝毫不存在毁坏现代风俗的地方。”其实荷风抗争的理由有些文不对题,真正遭禁的原因,远不止所谓伤风败俗,而在于日俄战争后,日本社会处于安定上升期,世风懈怠,国民中多有失望、苦闷、胆怯和厌世者,所谓“爱国”热情降低,个人主义享乐之欲望增长。明治统治者为强化对于国民尤其是青年人的所谓“偏奇”思想的批判,组织一些所谓“有识之士”撰写了大量“训诫”的文章。一九〇八年十月十三日颁布的《戊申诏书》中写道:“战后日尚浅,庶政日益需更张。宜上下一心,忠实服业。勤俭治产,惟信惟义,醇厚成俗。去华就实,荒怠相诫,自彊不息。”


正是在这个社会大背景下,荷风在美欧期间曾在给家人亲友的信中表露:“不论从哪一点上说,我对战争丝毫不感兴趣,也不可能尊重什么国家之类的东西。”此外,他的小说《放荡》(后改题为《云》)和剧本《异乡之恋》,远不止有碍风化,而真正的缘由在于通过作品主人公直白地表现了所谓“非爱国思想”。


我喜欢永井荷风已非日浅,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翻译他的第一篇散文《虫声》,发表于百花社的《散文》月刊上。近四十年来,我所翻译的荷风散文专集除了百花社的《永井荷风散文选》之外,还有花城社的《晴日木屐》,以及上海译文社的袖珍本《荷风细语》等。荷风的这两种美欧游记,我也极早关注,非常喜欢,只是一直无暇顾及。之后承蒙南大社三水女士赠送该社早年出版的中译本,遂勾起我翻译之欲望,竟然一口气译了出来。


偶遇荷风散文,是我译述之幸,邂逅作家后人永井皋太郎(荷风三弟威三郎之子)是我交友之喜。自从我来日任教,很快结识这位先生,在研究和翻译荷风中,多次承蒙他的帮助与指教。我在《永井皋太郎和荷风展》一文中,详细记述过我们的交往。


一九九八年夏秋,曾先后在江户东京博物馆和神奈川近代文学馆两度举办荷风展,而每次都受到皋太郎的热情邀请,但由于教学和研究一时脱不开身,既辜负了他的美意,也使我两度失去绝好的实地学习的机会。


几年后我再次去东京在永井皋太郎陪同下,专门参观江户博物馆,并同博物馆管理人交流座谈,看到了许多有关荷风的稀有展品。还获赠一册不久前新发现的荷风外游书简的复印稿。


二〇〇八年秋,我再访东京,东皋太郎约见于上野公园,随后去杂司谷参谒永井荷风墓碑及家族茔地。那次便是我同皋太郎先生的最后一面。从此,一直未有联系,从年龄上说,他已不大可能在世了。想到这里,心中黯然。


如今翻译荷风游记,仿佛看到一个世纪前青年荷风英俊潇洒的形象,他的文章依旧那样率真、热烈而富有诗情。很多篇章我都是一边吟诵一边译出的。这是在翻译其他作家文章中很少获得的怡悦。


下面谈点儿有关版本的问题。


这本译作,是根据二〇一七年六月新潮文库版《法兰西物语》翻译的。但译稿完成以后交付出版时,才发现我所依据的版本,与审稿编辑所依据的版本存在着新旧之分。换句话说,我依据的新潮文库版是当初作者遭受日本明治政府“发禁”之后,不得不删减若干篇章或改换题目,方得以于一九一五年博文馆作为《新编法兰西物语》获得了出版的权利。


后来几经曲折,作者和有关机构斗智斗勇,终于冲破种种阻力,使得被“发禁”之前的原始稿子获得全貌面世的机会。


鉴于此,这本译作以“新编”版为基础,又补译了原始版中经作者删减的段落和词句,尽量兼收“新潮文库”与“岩波文库”新旧两版之优长,使其统一于一部译作之中。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力求兼顾两版之特征,但当年作者之所以修改润色,也并非完全来自外界的阻力,同时也有作者因囿于内外环境而自我约束、主动减削的部分。此类文字散见于各篇各段的叙述之中,很难截然分出先后来。再者,作为译本,全部恢复原样未必符合作者原意,故而适当补遗,兼顾两方为好。切望读者朋友谅解,并予以留意。若作学术研究,则依据各版原作为宜。


另一部姊妹作《美利坚物语》,则不存在这类问题。


随着这两册译作交付出版,我与荷风文学的情缘也算告一段落,我愿在心底永远保留这段苦涩而又美好的记忆。


译者


2019年3—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