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庄子注》有大量文句和向秀《庄子注》是一致的,因此郭象《庄子注》最大的麻烦就是抄袭问题。
仅《晋书》就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按照《晋书·郭象传》的说法,好像确定无疑是抄袭:
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妙演奇致,大畅玄风,惟《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义零落,然颇有别本迁流。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已。其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1]
那时候注《庄子》是流行的风尚,唯独向秀的注本超脱旧有的藩篱,能够解析其中妙处,使当时的魏晋新学风又一次得到了发扬。但是向秀的《庄子注》没有完成,《秋水》《至乐》两篇注解没来得及成文,向秀就去世了。据说向秀去世的时候儿子年幼,所以稿子就流散出去了。而郭象为人浮薄,以为向秀的注不传于世,就“窃以为己注”。郭象唯一的贡献是把剩下的两篇注完了,其他文本不过是点定文句。后来向秀注的另一传本流传出来,大家一比较,才知道郭象是抄的。《郭象传》看起来言之凿凿,但是完全经不起推敲。其一,《世说新语》有一段记载说,向秀要注《庄子》,去跟嵇康、吕安聊,这两人嘲笑他:“那书也要注吗?不如喝酒作乐。”结果向秀回去认认真真用功,注好了拿给他们看,嵇、吕二人惊曰“庄周不死”,说向秀真正揭示出了庄子哲学的精神。[2]向秀的《庄子注》既然是嵇康、吕安等人看过的,应该流传甚广。其二,向秀去世的时候,儿子已经不小了,这一点王晓毅教授做过考证,所以应该不会出现所谓“其义零落”的情况。
关于向、郭二注的另一种说法,在《晋书·向秀传》中:
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3]
这段话前面说的是向秀注影响之大,后面则说郭象注是对向秀注的“述而广之”。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郭象的抄袭似乎都是定论。宋人普遍说郭象抄袭,明清两代也大体如此,虽然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持此说。近代以来,大部分学者都对抄袭的说法持否定态度,最具代表性的是汤用彤先生和冯友兰先生。在《经典释文》和《列子》张湛注中还保留有向秀注的佚文。其中涉及向、郭《庄子》注的引文经常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的:“向曰”“郭曰”“向郭曰”。在讲“向曰”“郭曰”的时候,向秀和郭象的讲法就有明显不同,只有在说“向郭曰”的场合下,两者的讲法才基本一致。这至少说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向秀注和郭象注是并行的。汤一介先生在《郭象与魏晋玄学》里指出:虽然向秀注已经散佚,但是向秀的《难养生论》却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从《难养生论》看,向秀的思想与郭象的哲学是有着根本区别的。王叔岷在《庄学管窥》中详细比较了向、郭的异同。分别出四种情况:(1)向秀有注、郭象无注的情况;(2)向注、郭注完全不同的情况;(3)二者近似的情况;(4)二者完全一致的情况。王叔岷发现第四种情况出现得非常少,而且大部分是字义训诂方面的。基于上述研究,“窃以为己注”的说法应该是不能成立的。
如果说郭象注是对向秀注的“述而广之”,那么,如何理解这里所说的“述而广之”呢?在我看来,郭象的注释是对向秀注的某种“重构”。也就是说,他使用了向秀注中的某些文句,但却将其放置在自己的思想架构中。那个时候没有著作权的问题,书籍之间的相互引用非常自由:我觉得你这句话解释得好,就直接引用了,但却是用来表达我自己的整体理解和思想主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