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对待中,生死是最难消解的。郭象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格外关心生死问题的时代。每一代人都要面对死亡,但像魏晋那样无法释怀的焦虑,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魏晋人对一切易逝的东西都有一种切肤的敏感,这一点在魏晋时期的诗歌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这样的时代氛围里成长、思考,使得克服时代的焦虑成为郭象哲学的一个根本的问题意识。
郭象对生死问题的根源性思考,集中体现《知北游》注中:
夫死者独化而死耳,非夫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独化而生耳。[27]
死与生各自成体。[28]
我们一般理解的生死关系是:有生命的东西死去了。在郭象看来,这种理解就又落入了罔两待影、影待形的错误。郭象说不仅生是自生的,死也是自生的,不是从生者转变而来的。死与生都是独化的,也即“死与生各自成体”。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死还没有到来,所以不在生当中;等我们死了,自我既已消失,也就不在死当中。“死与生各自成体”的说法看似骇俗之论,其实是与郭象的本体论哲学相统一的。由于生与死都是独化的,所以,生自身饱满。焦虑并不在生当中的死是无意义的,只要把自己的本分和定分都充分地实现出来,就是生命的完足。
对《庄子·知北游》中的“无古无今,无始无终”,郭象注曰:
非唯无不得化而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是以夫有之为物,虽千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不得一为无,则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存也。[29]
非但无不能化为有,有也不能化为无。我们一般的理解中,事物的变化、消失,是“有”变成了“无”,但郭象说消失就是彻底的消失,不是变成了一个名词性的“无”。这与前面所说的“死与生各自成体”是一致的。“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存也”,显然不是在讲个体的存有,而是从整个宇宙、从大化流行的统体的角度上说的。世界本身是生生变化、永远不会断裂的。整个宇宙生生变化的整体,亘古亘今,无非是“有”,并没有一个“无”的阶段。
在《大宗师》“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一句的注释中,郭象说:
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30]
一切变化都是日新的过程。人不用等到大限到来时才面对死亡,每一天当中都在经历无数生死:此刻不知彼刻,上一刻的心境跟这一刻的心境迥然不同。在这个意义上,“死与生各自成体”强调的是无论生还是死,其实都是日新的环节。如果我们把整个生命理解为一个日新的过程,那么我们会发现每一刻开启的都是完全意义上的新生。郭象“死与生各自成体”的思想,为一种积极、饱满的人生态度确立了基础。
[1]《列子》,张湛注,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1939年,第2页。
[2]《庄子集释》,第50页。
[3]《庄子集释》,第56页。
[4]同上书,第381—382页。
[5]《庄子集释》,第111—112页。
[6]《庄子集释》,第50页。
[7]同上书,第4页。
[8]《庄子集释》,第4页。
[9]《庄子集释》,第591页。
[10]同上书,第280页。
[11]同上书,第281页。
[12]《庄子集释》,第7页。
[13]《庄子集释》,第199—200页。
[14]同上书,第99页。
[15]同上书,第128页。
[16]《庄子集释》,第163页。
[17]“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庄子集释》,第264页。
[18]“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庄子集释》,第285页。
[19]同上书,第286页。
[20]同上书,第265页。
[21]《庄子集释》,第579页。
[22]同上书,第112页。
[23]《庄子集释》,第9页。
[24]《庄子集释》,第115—116页。
[25]《庄子集释》,第20页。
[26]同上书,第24页。
[27]《庄子集释》,第763页。
[28]同上书,第764页。
[29]同上书,第763页。
[30]《庄子集释》,第2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