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不仅着眼于自我的修养,还着眼于对他人的安顿。教与学是儒家思想的枢纽与把柄,即发挥作用的着手点。在个人层面发挥作用,要靠自我教化;在社会国家层面发挥作用,要靠风俗教化。圣人不仅是君子修身进德的榜样,还是治理教化的源头。圣人发现了治理的原则与人类的根本价值,这些原则和价值还得体现为具体的治理方法和措施,这就引出了教化与治理的问题。我们首先看社会层面的风俗教化问题:
(一)师道
《通书·师》这一章专门讲师道:
“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1]
因为太极有阴阳,阴阳体现为刚柔,所以人具体的性情上就体现出了刚柔之别。刚和柔皆有善有恶。刚善体现“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刚恶则表现为“猛”“隘”“强梁”;柔善则“为慈,为顺,为巽”,柔恶则“懦弱”“无断”“邪佞”。[2]个人修养和社会国家的教化,无非是要引导刚柔善恶,使之“中而已矣”。那么刚柔怎样才能得中呢?这就需要圣人立教,使人自己改过。虽然需要教化的引导,但真正的主动性依然在人自身。因此他后面一章说“必有耻,则可教”[3],一个人必是自身想要改变,外面的帮助才能施加进去。
(二)纯心
纯心强调的是君主的修身。按照周敦颐的理解,任何好的治理都必须有贤才,有有德的人才,即“贤才辅则天下治”[4]。有贤才辅佐,天下才可能治理好。而要想得到贤才的辅佐,君主必须“以纯心为要”,纯心就是强调自我的修养,强调在视听、动静、行为当中没有任何地方违背仁义礼智的原则。所有的行为都不违背仁义礼智,就叫作纯心。
(三)礼乐
周敦颐非常重视礼乐的作用。关于“礼”,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发明:“礼,理也。”什么叫作礼?合道理的行为就叫作礼。在这个地方我们须注意,他实际上是要为儒家的“礼”找到一个背后的道理的根源。由此可见,宋明道学或者宋明理学是儒家理性主义精神的发扬。我近来常讲,儒家本质上就是合道理的生活方式,符合人的本质的生活道路。在我看来,道德或不道德的分别就在于行为的合道理或不合道理,所有行为的背后都有它的道理。当然,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有理,那么怎么来判别有理和无理呢?这不是我们这节课能够讲清楚的,后面讲朱子哲学的时候我们再详细讲。至于“乐”,周敦颐说:“乐,和也。”“乐,和也”是《礼记·乐记》当中一直强调的。周子虽然强调“和”,但他更强调礼的优先性,礼先乐后,先谈礼才能谈乐。我们知道,这样的思想是对《论语》“礼之用,和为贵”的一个发挥。在《通书》当中,周敦颐特别重视乐的作用。与“乐”有关的一共有三章,即《乐上》《乐中》《乐下》。其中主要讲两个方面:第一,乐以正为本。再好的乐都源自于治理,和谐的音乐一定来自于好的治理,没有好的治理一定不会有乐之和。第二,好的乐一定是“淡而不伤”“和而不淫”的,《论语》里讲“哀而不伤”,这里讲“淡而不伤”。在周敦颐看来,淡与和是好的乐的标准,这是儒家基本的艺术观点。儒家从来不讲艺术要以美为核心,周敦颐有这样一句感慨:“乐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古代的乐是用来平正人心的,今天反而用来助长人们过分的欲望;“古以宣化,今以长怨”[5],古代的乐是用来宣扬政教的,今天却让人们相互怨恨。
(四)用刑
可能与他的基层司法经验有关,周敦颐特别强调刑的重要性。事实上这也符合儒家基本精神,即礼乐政刑,缺一不可。他说:
天以春生万物,止之以秋。物之生也,既成矣,不止则过焉,故得秋以成。圣人之法天,以政养万民,肃之以刑。民之盛也,欲动情胜,利害相攻,不止则贼灭无伦焉。故得刑以治。[6]
在周敦颐看来,这个世界不可能只有春天没有秋天,刑就是秋天。如果没有秋天,万物就一定会过度生长,过度生长是不行的。一般的老百姓欲动情胜,他的情跟欲都自然而然地趋于过度,这样一来就会贼灭人伦,所以不用刑来加以制止的话,最终会导致贼灭人伦的后果。这其实也是儒家的基本观念。《礼记·乐记》讲“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也是同样的意思。
(五)志学
周敦颐的作品看似零散,但如果我们仔细考察,就会发现宋明理学的基本架构在他的思想中已经完整出现了。志学这部分实际上对应的就是修养功夫的部分。学要立志,立志的标准是“圣希天”,圣人追求的是天的境界;“贤希圣”,贤人追求的是圣人的境界;“士希贤”,一般的士人追求的是贤人的境界。[7]周敦颐有两句话特别重要,其中提出了儒家士大夫的理想和目标:“志伊尹之所志”,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圣人来治理,即使没有圣人出来也得有贤人出来;“学颜子之所学”,这是他为儒者确立的目标和理想。[8]在他看来,士大夫应以此为目的。这个世界总需要有道义的担当者,总需要有智慧的担当者,总需要不断地有人出来担当。每隔数百年,如果一个文明不出现伟大的哲学家,这个文明离没落就不远了。在我看来,哲学就是一种根源性的谈道理的方式,一个伟大哲学家出现以后的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人们谈道理的方式都会受到他的深刻影响。你只能按照这些大哲学家的方式来谈道理,否则别人会认为你不讲道理。为什么《孟子》最后一章讲“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是我们这个文明的基本命运,每隔数百年一定会出伟大的圣人。但是怎么能成为圣人呢?不同的人对圣人的理解不一样。在《通书·圣学》篇里面,周敦颐提出了“圣可学”的观念,圣人是可以努力地通过学习来达到的。怎么才能达到圣人,怎么才能学成圣人?周敦颐说:“一为要”,一是学为圣人的根本,一就是纯一、专一的意思。但不能只讲专一,如果只讲专一,那我专一于赌博怎么办?所以,周敦颐接下来讲,“一者无欲也”。怎么理解“欲”这个字呢?在宋明道学的传统里,欲一般都是指过度的欲望,逾越了自己本分的欲望。“无欲则静虚、动直”,无欲的结果是静则虚,动则直,无论动还是静,都能够做到公平。“静虚”的效果是“明”,明自然通达,所以“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正的人才能博大,即周敦颐说的“溥”,“公则溥”。没有过度的欲望,每个人只专注自己本分的事儿,因为不过度,所以不在“欲”的范畴。不能把无欲理解为没有欲求,那样就成禅宗了。因为没有过分的欲望,所以我们能虚静,静则虚,虚就是内心中没有任何成见,有成见就不再虚了。而因为没有任何成见,所以你能够客观地、如实地看待事物,因此就明通。直则无私念,无私念所以公平,公平才能够真正做到博大。
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周敦颐的思想从本体论到政治思想再到功夫论,是有一个相当完整的架构的。《太极图说》和《通书》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朴素、明达、理性的哲学建构的努力,而且这一哲学建构是以哲学写作的方式来完成的。周敦颐不像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那样,以注疏的方式来思考和写作,他的哲学著作是以原创的形态出现的。《太极图说》和《通书》里闪耀出的那种朴素、明达、理性的光芒对后来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们因此将周敦颐视为宋明理学的奠基者。可以说到了周敦颐这里,中晚唐以来的儒学复兴运动才真正达到了理论建设的高度。
[1]《周敦颐集》,第20页。
[2]同上。
[3]同上书,第21页。
[4]《周敦颐集》,第24页。
[5]《周敦颐集》,第30页。
[6]同上书,第41页。
[7]《周敦颐集》,第22页。
[8]同上书,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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