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用概念为我们理解邵雍哲学提供了基本框架。
对于体用,邵雍有相当复杂的用法。比如他在讲《周易》的蓍数和卦数的时候,就是以体用来区分的:
蓍者,用数也;卦者,体数也。用以体为基,故存一也;体以用为本,故去四也。[1]
《周易》中的数是分体用的,蓍数是用数,卦数是体数。这一区分的根据在于《系辞传》的“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智”。卦对应方,蓍对应圆。在圆与方的对立当中,方属静,圆属动。方对应地之静,圆对应天之动。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体用当中的体是从静的方面来讲的,用则从动的方面来讲。方与圆的这样一种对应关系是我们后面理解邵雍思想的一个基础。那么,用跟体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用以体为基”,即用是以体作为基础的。“存一”讲的就是《系辞传》“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当中的不用之一。这个不用之一的观念,应该是受到了王弼、韩康伯的影响。王弼说:“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2]四十九跟一的关系是:这个一虽然不用,但在用的四十九都是通过这不用之一而成其用的。这个不用之一不是数,但其他的四十九个数恰恰是靠这个“非数”之一才成立的。“体以用为本”,本就是根的意思。“为本”和“为基”有什么区别?这在概念上是应该说清楚的。“体以用为本”这句话,我的理解是体以用为目的。空存其体,却全无作用,又有什么意义?邵雍夸老子,说老子知易之体,[3]我觉得这夸奖当中是隐含着贬义的。指出老子知易之体,等于在说他不知易之用。不知易之用,空存一个易之体又有什么意义呢?与老子不同,“孟子得易之用”[4]。孟子虽然一句《周易》的话都不引,但用的却都是《周易》的道理。[5]“体以用为本,故去四也”当中的“去四”,是说《周易》六十四卦中,有四卦不用,即乾坤坎离。为什么说乾坤坎离不用?因为这四卦颠倒过来也并无变化。无变化就是不动,也即不用。邵雍说:
体有三百八十四而用止于三百六十,何也?以乾、坤、坎、离之不用也。乾、坤、坎、离之不用,何也?乾、坤、坎、离之不用,所以成三百六十之用也。[6]
三百八十四是爻数,减掉不用的四卦二十四爻正好是三百六十。刚才我们讲体、用是和圆、方相对应的,而圆和方又跟邵雍对《河图》《洛书》的理解有关。“盖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故羲、文因之而造《易》,禹、箕叙之而作《范》也。”[7]《河图》的数字从一到十,《洛书》则是一到九。十为圆,九为方。圆是《河图》的数理,所以伏羲、文王以《河图》为根据创造了《易》的系统,这一系统是动的、圆的系统。大禹、箕子根据《洛书》而制作出《洪范》九畴,则属于静和方的系统。在邵雍那里,体用与动静的关系是相当确定的。
体用又与阴阳有关。邵雍说:“阳者道之用,阴者道之体。”[8]按理说阳比阴应该更优越,但邵雍有时候又讲“阴几于道”[9]。阴属静,故恒常不变;阳属动,故有往来。阳有往来,故可知可见;阴不用不变,故知见无所施加。所以说“阴几于道”。值得注意的是,邵雍并没有说:阴即是道。阴与阳相对,是有对待的,所以,并不是普遍的、恒常的道。这个时代的哲学家,普遍强调“主静”,这应该是当时的思想共识。哲学家们普遍强调阴的根本性。但这并不是说阴比阳重要。阴更根本和阴更重要是两码事。
邵雍有时又在天与地、圣人与百姓的关系里讲体用:
天主用,地主体。圣人主用,百姓主体,故“日用而不知”。[10]
这里的“天主用,地主体”,还是在讲动静的关系。而“圣人主用,百姓主体”,就有些令人费解了。从“日用而不知”这句话看,“百姓主体”强调的应该是其生存状态的被动性;“圣人主用”,则着眼于其主动性的发挥。“用”体现在人类社会,强调的就是人的主体性的调动和发挥。在理解邵雍思想的过程中,如何安置人的主体性、人的主体性的发挥在无法改变的整体趋势面前是如何可能的,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1]同上书,第91页。
[2]《王弼集校释》,第547—548页。
[3]“老子,知《易》之体者也。”《邵雍集》,第164页。
[4]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15页。
[5]《朱子语类》,第2259页。
[6]《邵雍集》,第80—81页。
[7]同上书,第107页。
[8]《邵雍集》,第143页。
[9]同上。
[10]同上书,第1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