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的思想是在两宋道学的基本氛围里展开的,对“格物”问题的讨论当然是其题中之意。陆九渊对“格物”也持易简直截的主张。在字义训诂上,陆九渊与程、朱并无不同。他说:
格,至也,与穷字、究字同义,皆研磨考索,以求其至耳。[1]
陆九渊也把“格”解释成“至”,表面上看似乎与朱子没什么区别。但他讲“研磨考索”不是关注外在客观事物的知识,而是指向返归内心,也就是要在人情事理当中,具体地去做存天理、去人欲的功夫。所以,他说“格物”:
格物者,格此者也。[2]
“此”指的是“我”,是此心之理。他把“明理”讲为“明此心”,所以把“格物”等同为“格此心”。陆九渊特别强调孟子所说的“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在他看来,既然万理皆备于此心,那么我们只要把此心之理讲明,万物的道理也就自然而然明了了。陆九渊所讲的“本心”是所有人心灵的共同结构,“格物”就是让这样的心灵结构明朗起来。只要把遮蔽心灵的物欲去除掉,此理自然就会发显出来。纯善之理发显出来,就体现为一种善的意志。在这种善的意志的引领下,在这种能够“收拾身心,自作主宰”的具有最高主动性的心灵的引领下,我们自然而然就能做出正确的行为来。这就是陆九渊易简直截的“格物”说。
这样一种指向心灵的向内的功夫,最简单的做法就是“静坐”。陆九渊强调“静坐”,静坐省观是他的基本功夫。有一次,陆九渊跟他的弟子讲:“学者能常闭目亦佳。”于是弟子“无事则安坐瞑目,用力操存,夜以继日。如此者半月”。终于一天“忽觉此心已复澄莹中立”,于是去见陆九渊。陆九渊远远见他来了,便说:“此理已显也”。弟子惊问:“何以知之?”陆九渊说:“占之眸子而已。”[3]陆九渊的功夫讲究“易简”,他常说自己教人的方法是“减担子”的功夫:
且如“弟子入则孝,出则弟”。是分明说与你入便孝,出便弟,何须得《传》《注》。学者疲精神于此,是以担子越重。到某这里,只是与他减担,只此便是格物。[4]
只要一念分辨清楚,能“先立乎其大”,此后的功夫自然水到渠成。这是陆子简易直截之学对朱子之学的一个重要补充。朱子之学没有对“先立乎其大”做突出的强调,其流弊或至于汩没于功利而不自觉,有沦为俗儒的危险。
正因为这种对简易的强调,陆九渊不像朱子那样重视读书,用力于讲明义理。曾有人问陆九渊为何不注经,陆九渊说:“六经注我,我安注六经?”这里所说的“我”应该从“心即理”的角度理解。我心之理,就是六经要讲的理。所以说:
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5]
如果所学知其根本,六经实际上都是对我本心之理的揭示和阐发。这样的精神气象,当俗学流行之世,往往有振起颓风之效。
[1]《格矫斋说》,《陆九渊集》,第253页。
[2]《陆九渊集》,第478页。
[3]同上书,第471页。
[4]同上书,第441页。
[5]《陆九渊集》,第3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