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也者,心之条理也”,这是阳明的另一个重要论述。这“心之条理”“发之于亲则为孝,发之于君则为忠,发之于朋友则为信”。[5]所谓的“条理”,就是心灵的本质倾向,或者心灵的结构。心灵发挥作用的时候,必然沿着这样的方向、这样的路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知到的所有的物理也都是心灵内在条理赋予的存在方式。这里有点像康德讲的知性的范畴。比如,大小、轻重、多少,都是人心分别的概念。
当然,上述说法都还是权宜的讲法。这从他对徐爱说的“今姑就所问者言之”可以看出。《传习录下》有两则语录更能体现出阳明对此问题的真正理解: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6]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7]
没有我的心,没有我的良知,天地也不成其为天地了。因为,若无我的灵明,谁去仰天之高;若无我的灵明,谁去俯地之深。阳明基本上不讨论宇宙论的问题,不讨论天地万物是怎么创生的,因为这类问题在阳明那里已经不成问题。由此可以看出,两宋道学的哲学建构是何其成功!在两宋道学的基础上,阳明可以一入手就考虑有了人的世界。阳明的整个哲学,边界就到这儿。他思考的是有了人类文明以后的世界,人类文明疆域内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物理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以事物的属性为例。速度、硬度、温度等等,所有这些东西都源于什么?都源自于对比和分辨。那么,如果没有人的灵明,谁来对比和分辨呢?在人没有出现之前的世界里,即使有这些属性,也等于没有。有了人类以后,在人类不断追求的过程当中,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对比和分辨,也产生了人的文明疆域里“理”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而所有这些丰富性和多样性都根源于最初的对比。在这个意义上,文明就是这种对比和分辨的累积。这里,最根本的分别是:人的欲求与欲求的阻碍之间的张力。有了分辨,才有了人对物的属性的理解。如果我们把整个人类文明当作一个大“心”的话,那么,所有的“客观”之理都不在这个大“心”之外。如果我们把阳明的“心”理解为一个民族的历史精神发展的整体,那么,“心外无理”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
[1]《朱子语类》,第148页。
[2]《四书章句集注》,第7页。
[3]《王阳明全集》,第2页。引文标点有微调。
[4]《王阳明全集》,第2—3页。
[5]《王阳明全集》,第277页。
[6]《王阳明全集》,第107页。
[7]同上书,第10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