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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致良知

“致良知”说是阳明对中岁教法的一个晚年的总结和提炼。致良知说的提出使阳明的思想更加精粹,更加简易直截。我们知道,《大学》讲“致知”,《孟子》讲“良知”。阳明把《大学》和《孟子》联结,提出了“致良知”说。《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能、良知这两个“良”字都是本有、固有的意思。阳明把它解释为知是知非的心。良知就是一个好恶之心,“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1]。良知就是一个知是知非的心。阳明讲:“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它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2]在一个文明里成长起来的人,不用格外地、特别地教化,他的行为的善恶,他那一念之微的是非,他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知是知非的能力是人们完整地具备的,但这种知是知非的能力还不能变成具体的道德实践,因此还要有一个推扩的过程,而“致良知”就是这样一个扩充的过程。在什么地方扩充呢?还是要在“存天理,去人欲”上做功夫。从这一念之微出发,复得这良知完完全全,然后任此良知妙用,以应对世间万事。正如黄绾所说,“致良知”说确实简易直截,所以能深入人心,焕发起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激情。让大多数人在日复一日、蝇营狗苟、缺少明确人生意义的生活当中保持一种高度的主动性,是非常困难的,阳明学在明代中叶发挥的正是这样的作用。阳明学之所以有如此的感染力,根源于这种简易直截的主体性的发扬。这种心灵的高度的主动性,落实在每个人的生活当中,就是用生命的激情去肯定自己日复一日、简单重复、平凡朴素的生命。让每一个人,哪怕在最细小的努力当中,都贯注自己道德的激情。


阳明晚年将自己的教法概括为四句话: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3]


这就是著名的“四句教”。“四句教”中争议最多的是第一句——“无善无恶是心之体”。这里的“体”是指本来面目、本来样子、本来状态。“无善无恶是心之体”的正确解释是:无善无恶是心的本来面目、本来状态。心的本来面目的“无善无恶”,指的是不执着于善恶。王阳明说:比如天之太虚,底下云聚云散。但不管云聚云散,都不影响天体之湛然清虚。天体之湛然清虚,比喻无善无恶的心之本体;善恶就好像云聚云散。不管云聚云散,都不能影响心体之自然、无滞。[4]这其实也就是禅宗所讲的“不思善、不思恶”。在阳明看来,人的心灵就应该像太虚一样,不管云聚云散,都应该一过即化,纤毫不留,没有一丝滞留在心里。这个道理和《大学·正心章》有密切关系。《大学·正心章》讲:“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其实讲的也是心灵的无滞。心之本体公平、无私、无滞,仿佛镜子。阳明曾经讲过,“迁怒”不是“怒于彼而迁于此”,而是“为怒所迁”。你心中只要滞留了愤怒,你的心体就为怒所迁了。阳明有一个非常妙的比喻:心灵仿佛眼睛,眼睛里容不得任何东西。你往眼睛里撒几粒沙子,眼睛当然睁不开。这不是因为沙子不好。你往里撒点儿好东西,比如黄金玉石的碎屑,眼睛同样是睁不开的。什么样的善是最高的善?比如,一个小孩从你旁边经过,险些摔倒,你顺手扶了他一把,然后就过去了。这事你做完了当时就忘掉了,这样的善才叫至善。特别小的好事,我们做过就忘了;但稍微做了好一点的事情,心中就念念不忘,不断地想起来就美,想起来就激动。其实不管多大的功业,都应该像“太虚中一点浮云过目”[5],得有这样的心态才行。当然一味地讲无滞,也是要不得的。父母去世了,心里持久的哀痛算不算一种“滞”?如果这也要无滞的话,那三年之丧岂不成了伪善?如果你解释说,悲痛虽凝滞在心里,但心体仍旧是和乐的。这就不仅是伪善的问题,恐怕可以归类为某种精神疾病了。好在阳明不是只讲“无善无恶是心之体”,他还讲“有善有恶是意之动”。你的心不可能总处在无善无恶的本然状态,心必然发为意。一旦发为意,那就有善有恶了。“知善知恶是良知”,人一念发动就知道它是善的还是恶的,知道了善恶就实实在在地去为善去恶就是了。所以阳明说:我这个教法颠扑不破,所有人用这四句,都能有受用。上根人“一悟本体即悟工夫”,彻上彻下;下根人按照这方法去做,也能循序渐进,下学上达,笃实地成长上去。


但正是这个在阳明看来彻上彻下的教法,使王门弟子产生了分歧。阳明起行去征讨思、田之乱前的那个中秋夜,宴请他的学生。宴会结束以后,王龙溪和钱绪山两位王门高弟展开了辩论。王龙溪认为,既然心体无善无恶,那么后面三句都应该讲无。而钱绪山则认为“无善无恶是心之体”一句有问题。两人相持不下,便去请阳明。此时阳明已经安歇,一听之下,非常兴奋,于是在天泉桥上重开宴席,令两人各举所得。这就是著名的“天泉证道”。在听完两人议论后,阳明说:


二君之见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透汝中本体。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6]


钱德洪你须透达王龙溪所理解的本体,而王龙溪你要体会钱德洪所说的功夫,你们俩的学说应该相资为用。王龙溪的“四无”,阳明从根本上是认同的,但他知道这只是对根器最好的人才能用的教法;而钱德洪的“四有”说,虽然有益于下学,但确实未达向上一机。


“天泉证道”后,王畿和钱德洪都没有完全想通,于是在阳明起行后,二人又追送至严滩,进一步请益。这就是我们后来说的“严滩答问”。对于二人的疑问,阳明答曰:


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


钱德洪全然不解。王龙溪则解说道:


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本体上说工夫。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说本体。[7]


这话看起来玄妙,其实说的无非是:功夫要实,心体要虚。心体要虚说的就是“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无善无恶不是说彻底没有善恶之别,而是不执著于善恶,这是心的本来面目。一旦实了就有了执着,即使是善也成了“伪善”;但功夫不能虚,即“为善去恶”的格物功夫要落实,否则就彻底流入虚无一边了。所以,“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从本体上说功夫,本体是无,功夫却不能不实;“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从功夫上说本体,功夫虽要笃实,但不能扰动本体之虚。阳明真正要强调的,就是本体与功夫的合一。


[1]《王阳明全集》,第111页。


[2]同上书,第92页。


[3]《王阳明全集》,第117页。


[4]“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同上书,第106页。


[5]“虽尧、舜之事,亦只是如太虚中一点浮云过目。”《二程集》,第61页。


[6]《王阳明全集》,第1306页。


[7]同上书,第1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