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思想中很多地方体现出他受到老子某些方面的影响。这个地方显然有老子的影子:“所谓皇帝王伯者,非独三皇五帝三王五伯而已,但用无为则皇也,用恩信则帝也,用公正则王也,用知力则伯也。”[31]比如说他讲到皇帝王伯的时候,他说不是三皇五帝、三王五伯,他讲过一个原则,凡用无为就是皇,用恩信就是帝,用公正就是王,用智、力就是伯。这很像老子:无为是最高的原则,接下来恩信,“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这个治理之道的下降过程在某种意义上是有其合理性的。在这个地方我们可以看到对待《春秋》的态度。邵雍对待《春秋》的态度跟我们之前讲的宋初三先生里孙复的态度是非常不同的,他有一段材料直接就在批评孙复。孙复说《春秋》是有贬无褒,邵雍说怎么能这么看呢?谁说五伯没功劳?五伯当然有功劳,孔子哪能那么不通情理呢?所以他说,“《春秋》尽性之书”,[32]《春秋经》是真正通情达理的,能理解在这种局面下的不得已。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能在《论语》中得到印证。《论语》里面孔子的弟子,像子路、子贡等人,提到管仲都极为不屑,天天在那儿找管仲的茬,但孔子好像有变化,孔子到后面就讲“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论语•宪问》),很了不起。在一个衰颓之世里面能够维持一个国家的基本格局,处在递降的顺序当中不可逆转的时候,仍然能勉力维持一个起码过得去的格局。这个地方你能看到邵雍的宽。邵雍临终前开玩笑,跟程子。程子也不像话,邵雍快死的时候,程子就去问你这个时候心情如何,你平时学养都体现在什么地方?邵雍说自己要“试去观化一番”,也就是去看看造化是怎么样的。程子就说:别人观你的化,你怎么能观别人的化呢?这真是太不会安慰人了,还跟人家讨论哲学道理呢!邵雍气息已经极为微弱了,说:你现在就是说生姜生在树上我也由得你说。接下来跟程子说了一句话,“面前路径需放宽”。邵雍在《观物外篇》里讲:你如果自己都容身不得,怎么容得别人呢?[33]当然宽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失去原则,好在邵雍还不是。所以邵雍对五伯是有充分肯定的。邵雍不仅对五伯是有充分肯定,甚至对五代,对那些在我们看来绝对是最混乱的政治秩序里的那些枭雄,那些最糟糕的人,也是有所肯定的,这非常难得。
我常感慨儒家在发展过程中一直有一个问题,就是缺少权力主体性。我说儒家可能不一定要从自己的思想中发展出权力主体性,但是儒家必须有一种能力,就是能够包容政治家。政治家是不能简单地用个人道德的标尺来衡量的,那样衡量相当于用温度计去量长度,你说这个桌子长30摄氏度,等于整个脑子都是乱的,这点也是我最近才慢慢感受到的。其实这倾向在《论语》里面已经有了,孔子对待管仲的态度就是包容政治家的态度。在混乱的格局里哪怕随便有一个人出来,哪怕只能安顿一小片土地,甚至那个安顿是一种刻厉之政,也是好的。在某种程度上,恢复秩序本身就极为重要,秩序本身就是光芒。邵雍对五伯就有这样的包容。“治《春秋》者,不先定四国之功过,则事无统理,不得圣人之心矣。……故四者功之首,罪之魁也。”[34]他说,“治《春秋》者,不先定四国之功过”,四国就是秦、晋、齐、楚,如果你不先定下这四国的功和过,那你讲什么《春秋》呢?这四国是“功之首,罪之魁”,功有多大,罪就有多大。这种解释真是了不起。我觉得邵雍的历史见识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二程。
第三个部分还是四分的,就变到元会运世。刚才我们特别强调了日月星辰的重要性,日月星辰是有顺序的,日月星辰意味这一个光的等级的顺序,日光芒最强,月光芒其次强,星光芒就比较微弱了,辰无光。邵雍的辰的用法是非常独特的,一般我们讲辰都是指行星,但是他讲的辰是天的黑暗背景。这是我的学生陈睿超读出来的,我在这里不敢掠美。日月星辰构成了一个光芒的等级,这就构成了日月星辰的复杂变化,就构成了一个阴阳消长的变化。“日经天之元,月经天之会,星经天之运,辰经天之世。”[35]“经”在这个地方是掌管的意思,元会运世分别对应着日月星辰,注意一定不要把元会运世当成时间的不同观念。元会运世由于对应的是日月星辰,一定是跟光芒有关,跟亮度有关。接下来又乘四,于是有了元之元到世之世的顺序。元之元是一,元之会是十二,元之运三百六十,元之世四千三百二十。即先乘一,再乘十二,然后乘三十,最后再乘十二。会之元是十二,会之元三百六,世之元四千三百二十。关于元会运世有几种算法,这几种算法历史上争议也颇多。从皇之皇到伯之伯意味着不同的治理原则,对应日月星辰实际上是日日到辰辰这样一个过程,日日就是光芒强到不能再耀眼的地方,辰辰就是光芒暗到不能再黑暗的地方。元里面分元、会、运、世,会里面又细分出元、会、运、世,这样依次往下,是一个分的过程。元之元是一个大时间单位,元之元包括世之世,到元之元结束之后一个新的周期就开始了。如果你把元、会、运、世当成时间的段落的话,那皇之皇对应元之元,也就意味着皇之皇统治的时间是最长的。但是邵雍明确地讲,皇帝王伯是“祖三皇,宗五帝,子三王,孙五伯”,以三皇为祖,以五帝为宗,以三王为子,以五伯为孙,接着他感慨“何祖宗之寡而子孙之多耶!”[36]这个世界治世常少而乱世常多,所以在这个地方我们一定要注意,皇帝王伯不是治理时间之长短,而是皇帝王伯治理原则之恒久性。“皇之皇”与“伯之伯”并非治理时间之长短,而是指治理效果之差别和治理原则的适用范围之大小。“伯之伯”已经暗到不能再暗的时候,他在某些方面也是日用而不知地运用到“皇之皇”的道理。虽然不能充分运用到无为,但是无为从来在任何的治理里面都是有的。
三皇春也,五帝夏也,三王秋也,五伯冬也。……唐季诸镇之伯,日月之余光也。后五代之伯,日未出之星也。自帝尧至于今,上下三千余年,前后百有余世,书传可明纪者,四海之内,九州之间,其间或合或离,或治或堕隳,或强或羸,或唱或随,未始有兼世而能一其风俗者。吁,古者谓三十年为一世,岂徒然哉?……惜乎时无百年之世,世无百年之人,比其有代,则贤与不肖,何止于相半也?时之难不其然乎?人之难不其然乎?[37]
治世常少而乱世常多,又有一个必然递降的过程,那么怎么办?为什么这么难治理?他说,从帝尧到今(北宋),三千余年,百有余世(一世是三十年),“四海之内,九州之间”,“或合或离,或治或隳,或强或羸,或唱或随”,一会儿治,一会儿乱,一会儿分,一会儿合,“未始有兼世而能一其风俗者”,兼世就是连续两代。治世常少,真是这样,加起来没几年,武帝上来,一团乱麻,昭宣中兴,没过多长时间,又一团乱麻;贞观之治,后面一团乱麻;开元盛世,后面又一团乱麻。“未始有兼世而能一其风俗者”,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深刻感慨,古人把三十年当作一世,这难道是偶然的吗?这难道是随便说的吗?为什么这么讲?他说“惜乎时无百年之世”,如果一世能有百年该多好。实际上“世”就是我们人能够充分发挥自己作用的时间,虽然一般人可以活到七八十岁,但真正能发挥作用的时间也就三四十年。所以一世三十年,而“时无百年之世”,“世无百年之人”。邵雍不禁慨叹:
仲尼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自极乱至于极治,必三变矣。三皇之法无杀,五伯之法无生。伯一变至于王矣,王一变至于帝矣,帝一变至于皇矣。其于生也,非百年而何?[38]
孔子认为,善人如能治理国家达百年之久,就可以把残、杀那种暴虐之气改掉。在邵雍看来,这意味着由极乱到极治,凡三变而成,伯努力三十年就可以变成王,王努力三十年就可以变成帝,难道不是正好百年吗?但可惜,总是三十年向东,三十年向西,三十年向左,三十年向右,后三十年不左又不右。治理的原则没有办法延续。所以祖宗常少而子孙常多,治世常少而乱世常多。
第四个部分我们要讲到的就是士农工商。士农工商这个等级讲的是治理的结果,就是在不同的治理下老百姓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最高的是士,最低的是商。其实这一点我也同意。邵雍又进一步四四相乘,从而细分为十六个等级:最高的是士士,最低的是商商。商商就是商人的平方,你想这个人得市侩到什么地步。注意讲到万物的时候,有一个细致的变化。前面是讲走飞草木,到这个部分的时候就变成了飞走木草。当然后面有飞飞一直到草草。飞飞到草草就有一个大的变化。士士就是巨民,商商就是细民,是大人跟小人的关系;飞飞就是巨物,草草就是细物。总体上讲《观物内篇》偏向于静,偏向于体。这个静和体不是说没有变化,没有衍生,没有发展,而是它更多地强调一种客观的像春夏秋冬一样不可逆转的必然趋势。这样的必然趋势在他这里是静的,是体,因为看起来好像人的能动性作用是非常有限的,人为是很难发挥作用的,这里大概只能顺应时势。这种态度跟二程有别,二程强调时势的转化,而邵雍是强调顺应的。邵雍强调的最高的主观能动性是“以经法天”,[39]而“以经法天”就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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