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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生之谓性

第四方面,我们讲“生之谓性”。程颢是认可“生之谓性”这一表述的,当然他对这一命题有不同的理解。“生之谓性”是告子的一个命题,孟子对此有明确的反驳。程颢接续了告子这一命题,但做了全新的解释: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皆水也,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有流而未远,固有渐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有浊之多者,有浊之少者。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也。如此,则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故用力敏勇则疾清,用力缓怠则迟清,及其清也,则却只是元初水也。亦不是将清来换却浊,亦不是取浊来置在一隅也。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故不是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各自出来。此理,天命也。顺而循之,则道也。循此而修之,各得其分,则教也。自天命以至于教,我无加损焉,此舜有天下而不与焉者也。[4]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性跟气相即不离,气跟性相即不离。这句话讲得不清楚,《二程集》里有比这条讲得清楚的话。“人生气禀,理有善恶”,人之生是禀气而生,当然有善恶,有的人生而善,有的人生而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不是说本性当中就有善恶。后面用水来讲,他说一般人讲性都是从“水之就下”的角度讲,从水的倾向这个角度讲,《孟子》论性善就是从“水之就下”的角度讲的,“水之就下”在程颢看来就叫“继之者善”。“继之者善”就是继此生理者,继天地生生不已之德的是善,天地就是一个生生不已。“天只以生为道”[5],要从充塞天地之间的具体万物看到天地的生生不已之德,这样一种根源性的创造即程颢所说的“天只以生为道”。所有的万物都继此生理,继此生理就是善,你不能说天生出什么东西来是恶的。天创生出老鼠来,怎么就是恶的?老鼠没得罪你的时候当然是善的,所有继承天地生生不已之道的都是善的。程颢认为,《孟子》讲性善,从水之就下的角度讲,是从“继之者善”的角度讲的,但是真正的人性应该从“成之者性也”的角度讲,就是万物自成其性以后才能谈本性。所以“‘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具体的有形的人和万物还没创生之前你说什么都不对。因为没有具体的万物就没有概念,你拿什么来说?才说到性时,就已经落实到“成之者性也”(具体万物的本性),就已经不是原本的“继此生理者”的性。具体万物的本性、具体人的本性都有变化,就像水一样,有的水生来就清,生来就清的水不用去加澄治之功,不用去沉淀它让它变得澄清,生来就浊的水你要加澄治之功才能变得澄清。有的水流了很远才变得浑浊,有的水本来是澄清的,稍微流了一段就变得浑浊,这些讲的都是人的气质之性。所有的万物从“继此生理”的角度讲是善,一旦到了“成之者性也”,万物自得其性这个阶段,善恶就有了分别。浊的水比喻的是恶的人的性,浊的水变清,不是用清来换掉这个浊。


上面引用的这段话说得不清楚,理解上颇有争议,因此要和《二程集》的第一章放在一块看:“伯淳先生尝语韩持国曰:‘如说妄说幻为不好底性,则请别寻一个好底性来,换了此不好底性著。’”[6]当时韩持国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长期向二程兄弟问学。韩持国信仰佛教。程颢在这个地方说,“如说妄说幻为不好底性”,佛教说天地万物都是妄,你说妄说幻都是不好的性,那“请别寻一个好底性来,换了此不好底性著”,你从别处找一个好的本性来,换掉这个不好的本性。程颢这里充分肯定了人作为普通人存在的合理性,普通人的欲望,普通人饿了想吃饭,渴了想喝水,这种种人的存在所需的东西,都有其合理性。在佛教看来,我们有种种牵挂,有各种东西放不下,放不下的东西都是幻妄的,都是不值得牵挂的东西。但是,无论怎么说服自己,你会发现牵挂的还是牵挂。程颢充分地肯定这一点,这也就充分地肯定了天地的生生不已的创造作用。上天创造所有东西,我们首先要给它一个肯定的态度,不是一上来先给它一个否定的态度。所以他说,你不可能从外面找来一个好的本性,来换掉人的普通的本性。比如人就是这个样子,人总是有情感的,这是《中庸》“天命之谓性”。儒家对人的理解,认为人是有限的。你觉得人不够伟大,人是有限的,所以狭隘。但这不是人的错儿,人只能这样。其实儒家该狭隘的时候挺狭隘的,比如“《春秋》大复仇”,该复仇的时候不复仇你就不是人了,或者说你超出了人的境界。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追求人达不到的境界。告诉你说人就是这个样子,充分地肯定人的这个样子,如实地去面对人的本质。正因为对人性有这种充分肯定——“元无少欠”,所以不是说水浑浊了以后找来清水换掉这个浑浊的水,而是就着这个浑浊加以改变。在《二程集》里下面这段话是比较清楚的:告子云“生之谓性”则可。凡天地所生之物,须是谓之性。皆谓之性则可,于中却须分别牛之性、马之性。只他便只道一般,如释氏说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如此则不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者,天降是于下,万物流形,各正性命者,是所谓性也。循其性而不失,是所谓道也。此亦通人物而言。循性者,马则为马之性,又不做牛底性;牛则为牛之性,又不为马底性。此所谓率性也。人在天地之间,与万物同流,天几时分别出是人是物?“修道之谓教”,此则专在人事,以失其本性,故修而求复之,则入于学。若元不失,则何修之有?是由仁义行也。则是性已失,故修之。“成性存存,道义之门”,亦是万物各有成性存存,亦是生生不已之意。天只是以生为道。[7]


“告子云‘生之谓性’则可”这句话充分肯定了告子的“生之谓性”这个命题,程颢认为这个命题本身讲的是对的。“凡天地所生之物,须是谓之性”,所有天地生的东西都有它的本质,但是“于中却须分别牛之性、马之性”,牛的本性跟马的本性是不一样的。告子“生之谓性”这个命题没错,但是告子的理解有问题,因为在告子的“生之谓性”这个命题里,牛之性、马之性、人之性都是一样的,这实际上也是孟子对告子的批评。所以他总体上还是站在孟子的立场上,对告子有所批评。但是“生之谓性”这个命题本身强调的是天地的生生之理,万物继承、延续了天地的生生之理,在继承、延续的过程当中,按照程颢的理解,马坚持马的性、马的本质,牛坚持牛的本质,这都是对的,这是无所谓善恶的,或者说这是善的,在这个意义上,“循其性而不失,是所谓道也”,所以马有马的道,牛有牛的道,人有人的道,每种物类按照自己本来的本质去发挥,这都是对的,都是善的。这就叫“率性之谓道”,“循其性而不失”,马不变成牛,牛不变成马,这就叫率其性而行。马按照马的路走,牛按照牛的路走,人按照人的生活方式这么走下去的话,这就叫“率性之谓道”。程颢在讲《中庸》的前三句话时,前两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都是人与物通说的,不单从人的立场出发。我们理解《中庸》的原意当然从人的角度讲,但程颢是人跟物贯通地讲,只有第三句“修道之谓教”才讲到人。这里面涉及到什么?马有没有教?程颢当然认为马没什么可教化的。你不能让马自省,马教化一定不是自我教化,一定是强迫的,一定是条件反射,人一扬鞭子马就跑,但马不可能做到“修道之谓教”。“修道之谓教”是专门指人的,因为人有自反的意识。他说如果人的本性完全没有错失,人完整地秉承了天地赋予人的本质,那么就不用去修了。有的人不用去修,有生而知之者,程颢是肯定“生知安行”的。有的人“性已失,故修之”。到了人这个地方则有修养和不修养。这就是他讲的如果水浑浊了,我们就让它沉淀,但不是说换了一个性,换了一个本质。从另一个角度讲“天下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非本恶,但或过或不及便如此”,[8]其实所有的行为没有所谓的善恶之别,所以恶者本质不是恶,只要或过或不及就叫做恶,所以善的缺失,善的或过或不及就体现为恶。


通过“生之谓性”,他把几个道理带出来了:第一,强调人和万物的本性都是继天地生生之道而来的,是对天地生生之道的某种继承和延续,所以人与万物的自我保存,其实都是在保存天地生生之道,而人有好生之德,能不杀生尽量不要杀生,这也是在保存天地生生之道;第二,所有的事物,如果从生理这个角度讲,都是善的,所谓的恶就是善的行为的过或不及,而过或不及看起来只有人才会有。一只猫会有过或不及吗?一头狮子在大草原上,它几天吃上一次东西,不会把自己吃到死撑,也不会浪费,人才会有善恶的问题。修治了过或不及,人的善恶问题就得到了解决。站在天的角度讲,天创生万物,怎么会分别出一个好和不好来呢?所有它创生的万物它自然而然认为是好的,都有一个包容的意思在里面。“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是程颢讲人性的时候要反复强调的东西。


值得注意的是,程颢没有在背后预设一个复杂的东西。程子讲的这个道理,一定是简易直截的,一定不是“强生事”的。从一个朴素的角度来讲,天地创生万物,天地就是一个生生不已,天地创生的所有万物都应该是值得肯定的,没有所谓善恶之别。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是重要的,不必说某一类人是可用的,某一类人是不可用的。但是人容易有过或不及,过或不及取决于“分”。程颢讲过一句话我特别喜欢,“天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9]上天降生下一代人来,自然就足够解决这一代的所有问题。可为什么世界上总有问题没解决?是因为有人不尽分。不尽分涉及到的问题就是过或不及,有的人做得过,有的人做得不够。这种过或不及实际上就是恶。我们看到,他不是那么曲折地要去讲像佛家讲的那样一些背后的道理,说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所以我们要在虚幻的东西背后找一个真实的东西。儒家认为,所有眼前给我们的一切就是朴素而真实的,天下何尝有不真实的东西在?日月星辰周而复始,它有它自然的规律,天地万物生化有它自然的规律,马不会生成牛,牛不会生出马,虽然偶尔会有个别例外,但大的方面不会错乱。整个天地自然如此朴素,所以没有背后的预设,没有现象背后的真实,这是儒家要讲的。儒家的态度强调“易简”,“乾以易知,坤以简能”(《周易•系辞》)。如此朴素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要强生事呢?生生不已之道每一天都在验证,生生不已之道是无须去证明的。那么就顺着这个生生不已之道去承接它,通过天地生生不已之道,知道所有的万物都是继此生理而生的,所以都是善的,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善待万物。每个事物有了自己的本性之后就有了自己的道路,本性是道路的基础。所有的事物沿着自己本性引导道路生活下去,这不就是善的吗?我们去思考“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呢”相当于问“上天为什么把我们生成这样呢”,程颢说佛家强生事,禅学强生事,我觉得我们今天很多思想也是强生事。本来我们这个世界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你强生事,非得去质疑,男的为什么要是男的,女的为什么要是女的。在这个地方儒家不去探寻背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