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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定性

这是讲程颢思想时必然要讲到的。《定性书》是程颢的作品中很著名的一篇。《定性书》的写作背景是张载写信向程颢求教,他求教说:“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安定自己的心,而未能不动,仍然被外物所牵累。按照我对张载思想发展阶段的分析,这个问题应该是张载在见到二程以后“尽弃异学,淳如也”[14]的阶段。张载和二程论学主要是在嘉祐元年到嘉祐二年之间,写这封信的时间大概在嘉祐三年左右,那个时候张载的思想基本上受到二程的笼罩性的影响,基本上是在追随二程学习,那个时候张载自己的思想体系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张载的思想系统真正建立起来是他晚年在横渠镇的七年。


我们知道,张载是二程的表叔,那个时候大家求学气氛是如此活泼,没有觉得一个长辈向晚辈求教有什么可耻。张载写信过来,语气很客气。当然程颢回得也客气,因为毕竟是长辈,不敢自居师位。什么叫“定性”?就是心不扰动。“定性”的经典指向应该是孟子的“不动心”。什么叫“不动心”?一些佛教念多了的人,一看“不动心”就说这是讲我佛的嘛。“不动心”之境是怎么达到的,孟子讲“告子先我不动心”(《孟子•公孙丑》)。写这封信的时候张载接近四十岁了,所以他的焦虑就是孟子的“我四十不动心”。但是程颢那么年轻,你看他的回答,这个话看起来近于佛老,但仔细看并不是那么回事。其中有几段话是我们在讲《定性书》时常引用的:“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这个心是指“天地之心”,《周易》讲天地无心,天地之心普遍地体现在万物身上而无心,因为实际上天地是无好恶之情的。“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常”是恒常不变的常,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很像魏晋玄学,有点像王弼,我们知道“圣人有情无情”的问题在魏晋时期有很多的讨论,真正的圣人是让天下万物都显发出自己的情感来。这个非常有意思。像嵇康《声无哀乐论》里讲:“托大同于音声,归众变于人情。”[15]这也是《声无哀乐论》最重要的观点。什么意思呢?音乐本身不包含哀乐,内心中有哀,听着音乐就泪流满面;内心中有愉悦,听着音乐就面无表情。这点特别有意思,《声无哀乐论》里说,哀的程度越高在外面的表现越明显,乐正相反,乐的程度越高在外面的表现越不明显。小小的一个快乐你哈哈一笑,而真正拥有最高的快乐时却什么表情也没有。音乐没有哀乐的品质,但却能让所有内心藏着不同情感的人表达出他们的情感来。“顺通万物而无情”与此有点儿近似。看起来他是讲圣人无情的,但其实不是。他说,“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这事值得我高兴,“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所以,圣人喜其所当喜,怒其所不得不怒。所以,圣人是有喜怒的,但这喜怒不是主观的。“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物本身可喜则喜之,可怒则怒之。那么,圣人应不应物呢?圣人是否应接事物呢?圣人当然是应事接物的。但是应物为什么不是一种“累”?由于“累”而带来内心的扰动。为什么“定性不能不动,犹累于外物?”张载的问题就是由于这个“累”导致内心的扰动、不安定。只要应物,就有这个“累”。程颢在这里讲,你之所以“犹累于外物”,是因为你犹有内外之别。这里以觉言仁的一体义又出来了。有内外之别,就说明你有一种“自我”的限制。如果没有“自我”的限制,你会发现,所有的天地万物都是与你有感通关系的。虽然我们的爱有一个由近及远的等级,我们承担责任有一个由高到低的程度,所以“爱有差等”。但“爱有差等”,并不意味着爱有边界。哪一件事不是你分内之事,哪一个人的安顿不是你分内之事,那么哪里有“外”呢?由于你把它视为“外”,由于你把自己的责任看得小了,所以你“犹累于外”,所以你为外物所扰动。如果你内外两忘,则“澄然无事矣”,就没有拖累了,这样就能定。[16]程颢还有一段话是讲“定”的。他说:“知止则自定。”[17]到这里,他就讲得更具体,比《定性书》还具体。知道自己的分限就自然能定,而不是用“定”帮助你“止”。一方面,我们对天地万物都有爱,另一方面,我们又是在具体的社会生活中面对、实践这个爱。在具体的社会生活中,我们都有自己的分位,我们能安于自己的分位,自然而然就不扰动。这样的结果,一定是“动亦定,静亦定”。不是说你躲在一个角落里什么也看不到,在那里静坐的时候,就叫定,而是“动亦定,静亦定”,动静无非自己分内之事。这样,自然而然就能不动心。这就是程颢的分析。


然而,这样的分析仍然导致南宋学者叶适的批评,他批评程颢是禅学的主要根据就是《定性书》,当然我觉得这是因为叶适确实没读懂程颢。这个没有办法,哲学家确实不是谁都能懂的。所以海德格尔讲,只有大哲学家能够理解大哲学家,也只有大哲学家才能误解大哲学家。现在回头看,在评价北宋思想家的时候朱子还是最为公正的,因为朱子是真正能明白这些思想家的真正贡献的。


程颢的思想我们就讲到这里。


[1] 参见程颢、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0—11页。


[2] 同上书,第1页。


[3] 冯友兰:《新理学》,《三松堂全集》(第四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6页。


[4] 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10页。


[5] “子曰:‘天以生为道。’”见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1175页。


[6] 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1页。


[7] 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29页。


[8] 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14页。


[9] 同上书,第2页。


[10] 陈来:《论宋代道学话语的形成和转变——论二程到朱子的仁说》,见《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第58页。


[11] “医书言手足痿痺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不与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15页。


[12] 同上书,第33页。


[13] 程颢、程颐:《二程集》,2004年,第16—17页。


[14] 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见《张载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382页。


[15] 嵇康:《声无哀乐论》,见《中国哲学史教学资料选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402页。


[16] 参见程颢:《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见《二程集》,2004年,第460—461页。


[17] “知止则自定,万物挠不动,非是别将个定来助知止也。”见《二程集》,2004年,第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