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大家有时间多读读《张载集》，特别是其中的《正蒙》。张载特别强调“写”，“写”是一种功夫。他一直认为心跟文字是分不开的，一个人道理说不通、文字有问题，一定是因为心有问题，一个心没问题的人，文字一定没问题，这是他的基本理念。这个观念在宋明理学的传统中非常独特。你看程颢讲：“《西铭》某得他意思，却无子厚笔力”，我就是文字的力量达不到。他不觉得文字的力量达不到是思想的问题，文字和心是割裂的。就这一点来说，我当然觉得张载说的是对的。如果沿着张载的脉络下去，朱陆之辩可以休矣，陆九渊那种成圣贤要不要读书的问题本身在张载这里根本就不成立。这个我们后面再讲。

关于张载的简单的生平，以及他这个人，我们就讲到这里。接下来讲张载的思想。

张载思想是一个气本论的架构。我们现在研究张载基本有两条路线：张岱年先生、陈来老师，我们这是一脉，即中国哲学史北大学派的脉络，这个概念是陈来老师提出来的。我们上一辈学者中特别重视张载的是张岱年先生，因为张先生继承的是唯物主义的传统，所以特别重视气本论。可能张载和张先生气质也特别像，你看张岱年先生的照片，可能会觉得张载或许就是这个样子。我原来对唯物主义有很大意见，不认同张载是唯物主义，因为我认为唯物主义是破坏道德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张岱年先生晚年的照片，就是这个季节，秋天的一组照片，那照片拍得真好，在黄叶的背景下，老先生一头银发在那里坐着，从哪个角度看，都了不起，看那个照片真是让人生起信心。当时一瞬间就蒙了，觉得我原来的判断一定是不对的。谁说唯物主义不能建构起道德来的？张岱年先生讲了一辈子唯物主义，老先生往那儿一坐，你有什么不服的。我们且不用唯物主义这个概念，只强调张载是气本论，这是一个路径。另一个非常强势的脉络就是牟宗三先生的脉络。牟宗三先生坚决否认张载是气本论，因为气本论就意味着是唯物的，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牟宗三的《心体与性体》，这本书是一定要读的，虽然错误太多。而且牟先生都是故意错，他不是不经意读错。最近大陆学界出的关于张载哲学的书里，陕西师大的丁为祥教授的《虚气相即》是牟宗三系，我那本书是张岱年先生这一系下来的。我当然不会过多地去批评别人，虽然我觉得我们的这一系是对的。

其实《心体与性体》是每一个做中国哲学的人都要去面对的，这本书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确实坚守了哲学，它不是思想史。思想史有利于我们疏通一个观念的来龙去脉，以及这种思想与当时社会的关系等等。但是，思想史不具原创的动力。你要真想为一种生活方式、生活安排提供背后的哲学理由，是不可能通过思想史来实现的。无论如何，我们要坚守哲学史。不管怎么说，一个思想家真正的重要性源于他内在的哲学品质，在这个地方我是要向牟宗三先生致敬的。虽然他写作的体裁和风格，还有点过分传统的学案体色彩。其实冯友兰、张岱年以降，有一个特别大的贡献，就是体系化中国哲学。我们中国哲学家的写作一般都是非体系化的表达，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体系、没有结构。从冯先生的两卷本《中国哲学史》开始，汤用彤先生的《魏晋玄学论稿》、张岱年先生的研究、陈来老师的研究以下，特别重要的一点就是体系化的研究。关于张载研究的两个路径，我们已经讲清楚了，大家有时间可以自己去看。

接下来我们进入张载思想的具体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