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我们讲程颐。
程颐,字正叔。生于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去世于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程颐一生经历了仁宗、英宗、神宗、哲宗以及徽宗朝的初期,亲历了北宋中后期的历史,所见所闻极为丰富。所以,《二程集》是研究北宋思想和历史的人必读的书。
程颐一生不喜为官,认为做官夺人志。五十多岁才因司马光、吕公著等人的推荐做了崇政殿说书,负责教育年少的哲宗皇帝。程颐做皇帝老师的时间不长。我们知道,神宗去世以后高太后掌位,起用司马光等旧臣。在司马光的主持下,朝廷尽逐新党,王安石所用之人一概斥逐,北宋的党争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这也埋下了北宋亡国的种子,北宋之亡,司马光有相当大的责任的。一个作《资治通鉴》的人,历史见识如此狭隘,读史读成这个样子,令人感叹。神宗去世以后,年少的哲宗即位,司马光等人在那种情况下居然始终围着太后转,完全推翻了神宗多年来一直推行的新政,这样的做法导致十四岁即位的哲宗对这批旧党深恶痛绝。后来哲宗回想他们这批人时曾说:我当年只能看到他们的臀和背。你要知道在中国古代,太后专权,无论什么样的太后,都是要反对的。一个真正的大臣往往要不断上疏要求太后归政,归政于皇帝。王夫之在《宋论》里感慨“北宋无人”[1]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北宋后期无人这大体上是对的。关于哲宗,有这样一则小故事。哲宗一直保留着一个小凳子,大臣就跟高太后讲,说您看哲宗用的凳子怎么那么旧啊?高太后便问哲宗。哲宗说: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一句话大家心都凉了。对比范仲淹,我们就能知道司马光等人的做法是多么的不妥当了。其实宋仁宗并不喜欢范仲淹,要是喜欢早就大用了。仁宗是个不喜生事的人,他知道一用范仲淹必定生事,天下从此不宁。所以他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起用范仲淹,而且不用其所长,反而用其所短,让范仲淹去对付西夏。因为范仲淹不善带兵,所以谨小慎微,反而维持了一个稳定的格局。而一旦用其所长,就难免有各种兴作,天下从此多事。虽然仁宗不喜欢范仲淹,但一生都在维护范仲淹。原因何在?因为当年仁宗二十岁的时候,朝政还在太后手里,范仲淹累章上疏要求太后归政。就这一件事,就够仁宗信任他一辈子的了。范仲淹做过很夸张的事情。在陕西带兵的时候,他想通过跟李元昊的沟通,令其归附。结果李元昊回一封信,信中极有侮辱朝廷的言语,言辞极为不逊。范仲淹居然就当众把这信给烧掉了,没给任何人看。当时的宰相说这个不得了,这是里通外国了,甚至提出要杀掉范仲淹。但你杀得了他?宋仁宗太知道他是多么忠直的人了。有时候历史的转折是那么地偶然:神宗去世以后,司马光就多活了一年!
程颐为人端严。明道还有很多妙趣,伊川则直是谨严。读明道的诗,你就知道在他身边是多么生动有趣。严归严,但不是一个严法。程颢有个弟子叫谢良佐,早期是追随程颢,后来又追随程颐学习。谢良佐一说话就引经据典的。有一天,又跟那儿掉书袋,程颢就说:“贤却记得许多”[2],你还记得真多啊。谢良佐当时汗就下来了。程颢真是善于教化,不用声色俱厉,随便一句话,就能警醒他人。小程子终生不开玩笑,直是一个谨严,以至于会抱怨邵雍临终开玩笑。人家临终开个玩笑怎么了呢?他觉得这不行,这个时候你应该严肃地跟我们谈谈哲学。这种谨严也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对哲宗教育的失败。
举个例子,皇上要放暑假,一放三个月。放暑假不是应该的吗?程颐说那不行,三个月不亲近大臣、不亲近儒生,接触的都是什么嫔妃、宫女、太监之类的,都是小人,接触久了怎么行呢?程颐最初上课的时候,宫女、太监们都在旁边听,很仰慕的,等听到程子总是说太监、宫女这类人都是小人的时候大家就散了,这些人有了敌对的情绪整个氛围就变了。为什么不能多些同情和包容呢?你非得让小皇帝多亲近儒生。难道不知道距离产生美?你让他少见,他就想见;你让他天天见这些大臣、这些君子,他就烦了。重要的是见面的时候你怎么去教。
苏东坡也算小皇帝的老师。当然也没有起什么正面的作用。而旧党内部,还产生了很大的矛盾。矛盾的起因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比如吃不吃肉之类的。大家都知道,东坡酷爱吃肉,有一次国家祭奠,祭祀活动结束以后该吃饭了,东坡说“上肉”,东坡都饿了好几天了,就等着这顿肉吃呢,程颐主持仪式,说:这不行,“祭日,丧之余也”。祭礼是丧礼的延伸,你怎么能吃肉呢?东坡气坏了,当时就翻脸了,说:“为刘氏者左袒”,意思是同意吃肉的到我这边来。于是,朝臣立刻分成两拨。于是,秦少游、黄庭坚等人跟着东坡吃肉;范纯仁等人就跟着程颐吃素。[3]正统儒学一般对苏东坡都持批评的态度,王夫之是个典型,王夫之斥三苏为纵横家,极度不屑。[4]但实际上,他的很多观点与东坡是很相近的。东坡虽然文人气重了点儿,但我们不能简单地目之为文人。苏东坡的历史见识在有些方面是很深刻的。而且他一旦知道自己错了,是真的会悔改的。比如他早年认为王安石的青苗法之类的都是错的,所以激烈反对。但到后期,元丰末年的时候,他跟王安石和好如初。那段故事特别动人。王安石因为推行新法几乎得罪了所有当年的朋友,等到退休下来,老想给朋友写信,常常写到一半就揉掉,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安石作为退休的宰相,住在金陵,每天去哪儿都骑着头小毛驴。有一次苏东坡途经金陵,事先就通信,说要来看望王安石。王安石高兴得不行,跑到渡口迎接。东坡还故意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穿着特休闲的服装下船,说:哎呀,荆公你是做过宰相的人,怎么好让你来迎接我呢?其实心里很得意。两人相见甚欢。二苏到后来已经清楚地认识到,青苗法在施行多年以后,就不应该简单废除掉,取息的比例上略作调整就可以了。这是一种讲道理的态度,尽废新法就有些意气用事了。
程颐与苏轼之间的破裂,也不全是东坡的问题。邵雍临终前跟程颐说的话还是对的,“面前路径须令宽”。小程子气质上不无偏狭之处。比如苏东坡、黄庭坚等人身上有一股文人气,程颐当然看不惯,他说:“某平生不喜为诗,也不善为诗。”诗写得再好,能比杜甫写得好吗?即使杜甫又怎样呢:“‘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出作甚?”[5]洛、蜀党争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有的时候君子之争,比小人之争还可怕。在教育小皇帝的时候,程颐是真不会教啊!小孩儿你应该这么教么?有一天小皇帝正听课,突然一时高兴,就起来折了一根树枝。程颐见了,立刻训斥:“方春发生,不可无故摧折。”[6]估计小皇帝烦都烦死了。当然,程颐不是光对别人严厉,对自己也格外严厉。程子一生谨于礼。有人问他:你每天如此严谨,是不是活得很累啊?程颐说:“吾日履安地,何劳何苦?”[7]程颐讲自己禀气弱,小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到三四十岁的时候气开始完聚,而越到年纪大,身体越健康,这就是长期谨于礼的结果。到晚年的时候,他的精神境界也有了非常大的提高,但是从宽容、博大的角度上看,始终是不如程颢。所以程颢说:“异日能使人尊严师道者,吾弟也。随人才而成就之,则予不得让焉。”[8]我们知道尊严师道方面,最著名的一个故事就是程门立雪。有一天杨时跟游酢两个人陪着程颐,程颐瞑目静坐,游、杨二人侍立在旁不敢擅动。不久天降大雪,雪深将近一尺的时候,程颐才睁开眼睛,说:怎么还不离开啊?两个人才敢离开。这时游、杨二人都已经进士及第了。程子的严厉可见一斑。
接下来,我们讲程颐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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