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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理与气

(一)理生气


程颐在形而上者与形而下者之间做了严格的区分之后,一个巨大的哲学思辨的空间敞开了。形上与形下相即不离、不可分割。程颢为了讲明这个道理,甚至不敢过分强调两者的区分。而程颐则做明确区分。程颐也讲“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但不能说“体”就是“用”,“用”就是“体”,也不能说“体”和“用”始终是一致的。因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体”随“用”亡,“气”一旦消亡了,“理”也就随之消亡了。对于程朱理学,有几点必须明确:第一,最真实的、始终存在的是“理”而不是“气”,所以“理”为本;第二,凡是“气”,皆有消尽之时,而“气”消尽并不意味着“理”也消失,气有成毁,理无成毁。


在明确上述两点的基础上,很多问题就浮现出来。首先,既然理是结合着“必然性”的“具体化的所当然”,那么,从这个角度看,理和气孰先孰后?再者,理是如何有动静的?太极动而生阳,此即“天命之流行”“天命之当然”。但理怎么会动?有动静就落入时空范畴了。再次,既然万事万物根源于天理,而天理纯善,那么它怎么会创造出一个如此参差不齐、充满差异的世界?换句话说,在万物生成以后,“理”存在于事物之中而作为其本质,那么是否所有本质都来自于“太极”?如果是,那万物为何充满差异?如果不是,则天地万物的统一性何在?一旦有形上、形下的明确区分,上述所有问题就浮现出来,而且看起来无法从根本上解决。


先看“理”生“气”的问题。朱子明确讲到过“理”生“气”。但这种讲法到底是偶然的说法,还是其思想体系中固有的结构性论述呢?朱子明确谈“理”生“气”的地方极少。在《语类》当中,明确说出来只有一条——“气虽是理之所生”。[29]这种说法符合朱子一贯的思想吗?如果是一贯的思想,那为什么他对此讲得如此之少?我的理解是,朱子之所以很少讲到,是因为对朱子及其门人看来这是不言自明的。值得注意的是,朱子说出“气虽是理之所生”这一论断时,并没遭到弟子的质疑。由此可见,这在朱子及其门人那里,是一般的共识。


接下来的问题是,“理”是如何生“气”的?我们回过头来看郭象的思想。郭象讲“万物自生”。郭象消解了“天”。他说:万物“会而共成一天”,[30]“天者,万物之总名”。[31]在郭象那里,所谓“自生”,就是“不知其所以生而生”,即完全不可知的绝对创造和神秘创生,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中生有。对于老子式的无中生有——整个世界从绝对的虚无当中创生,儒家是从根本上反对的。但是,个体事物的生灭,生是无中生有,灭是灭尽无余,这一点在程朱那里却是基本的共识。天地如烘炉,什么东西不销铄尽了?没有永恒的或不灭的质料。质料(气)是“理”不断全新创造出来的。但又不能说“气”就是“理”,若此如,则“气”恒在,那么此处当作何解呢?我的解答是:“气者,理之用”,有“体”必有“用”。既如此,“理”的存在自然带着“气”,而“气”不是别的,就是“理之用”。一旦落实到“用”,“生生之理”一旦体现为“用”,即展开为“动静”和“始终”、“时间”和“空间”。在此基础上,朱子的许多话才能得到理解。比如,朱子所说“仁义刚柔”,“仁阳”,“义阴”(这是朱子广受诟病和批判的思想)。在解释程颐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时,朱子说:


太极,形而上之道也;阴阳,形而下之器也。是以自其著者而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32]


也就是说,从可见的、“显”的方面来理解,万物背后都有“太极”;从“不可见”的角度理解,又可以看到无形无象、无声无臭的天理包含了动静阴阳之理。此即“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道理。


朱子的《太极图说解》完成以后,受到当时思想界的广泛质疑。朱子为之辩护甚力,甚至因此被贬官。在众多的质疑当中,一个重要的质疑是:朱子在“仁义中正”之间分了“体用”。在朱子看来,“仁义中正”就是“仁义礼智”。“仁义礼智”又分阴阳:“义”“智”为“阴”,“仁”“礼”为“阳”;“义”“智”为“体”,“仁”“礼”是“用”。仁义礼智皆是天理,但一旦分了段子,自然而然显示出某种“气”来,所以其中自然就有动静阴阳。从气是理之用的角度,才能对此有恰当的理解。所谓“理生气”,其实就是“体”必有“用”的意思。仁有仁之用,义有义之用,仁义礼智又互为体用。一个“元”字能包“元亨利贞”四者,一个“仁”字能包“仁义礼智”四者。在朱子那里,“仁义礼智”对应“元亨利贞”,同时对应“生长收藏”,而“生长收藏”其实是“生”的过程的四个段子。“生、长”是舒发开来的状态,故属“阳”;“收、藏”自然是收敛的状态,故属“阴”。在“仁义礼智”四者中,朱子认为“仁、智”最重要,“仁”是“生之初”,而“智”是“终结”。而四者中,“智”收敛得最快。朱子举例说,比如智者寡言,即是一个收敛的意思。“义、智”为“体”,“仁、礼”为“用”。不仅“仁义礼智”有体用,“仁”自身也有其体用。比如,仁之刚柔——仁属阳,所以仁属“刚”。仁是“生长发舒”的,而这就是“阳”“刚”的意思。当然,后来朱子提出了一个更全面的说法:“仁体刚而用柔,义体柔而用刚。”[33]“气”不是别的,就是“理之用”,就是“理”落实在“用”的层面的表现。在朱子的思想里,天地原不复杂,仅是水火二物,两者皆柔软而无定型,但又都是阴中含阳、阳中含阴的。阴阳就像两扇磨一样,磨来磨去生成许多渣滓就有了复杂万殊的世界。[34]朱子说,连绵起伏的群山恰像波浪,可见当年都是柔软的,都是水火二物而已,后来凝成如此。水火是精的气,更粗的气就是渣滓,而渣滓就生成了复杂的万物,生生不已。[35]朱子继承邵雍的讲法,认为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重来一番成毁。


“气”不是“理”之外的另一元,而只是“理之用”。“理之体”必然会展现为“用”,即展现到“气”的层面,即“生生不已”。“理生气”就是这样一个道理。而“理生气”既明,则“理气先后”问题也就基本得到解决了;对“理气动静”问题的解答,其实也包含在这一思路当中。


[1] 《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四《陆氏》: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973页。


[2] 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第二十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86页。


[3] 《观西山怀岳麓以为莫能相上下也聊赋此云》,见《朱子全书》(第二十册),2002年,第402页。


[4] 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修订版)》(第二十六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20页。


[5] 朱熹:《答胡广仲》,见《朱子全书》(第二十二册),2002年,第1904页。


[6] 朱熹:《答胡广仲》,见《朱子全书》(第二十二册),2002年,第1904页。


[7] 同上。


[8] 同上。


[9] 《朱子语类》卷第六《性理》,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01页。


[10] 《朱子语类》卷第六《性理》,1986年,第101页。


[11] 同上书,第102页。


[12] 同上书,第101—102页。


[13] 同上书,第102页。


[14] 参见朱熹:《通书注》,见《朱子全书》(第十三册),2002年,第97—98页。


[15] 朱熹:《太极图说解》,见《朱子全书》(第十三册),2002年,第70页。


[16] 朱熹:《太极图说解》,见《朱子全书》(第十三册),2002年,第72页。


[17] 《朱子语类》卷第九十四《周子之书》,1986年,第2365页。


[18] 朱熹:《大学或问》,见《朱子全书》(第六册),2002年,第528—529页。


[19] 朱熹:《太极图说解》,见《朱子全书》(第六册),2002年,第528页。


[20] 参见朱熹:《答陈安卿》,见《朱子全书》(第二十三册),2002年,第2736—2737页。


[21] 参见朱熹:《答陈安卿》,见《朱子全书》(第二十三册),2002年,第2736—2737页。


[22] 《朱子语类》卷十八《大学》,1986年,第413—414页。


[23] 朱熹:《周易本义》,见《朱子全书》(第一册),2002年,第96页。


[24] 同上书,第94页。


[25] 同上书,第95—96页。


[26] 杨立华:《天理的内涵:朱子天理观的再思考》,载于《中国哲学史》,2014年第2期。


[27] 《朱子语类》卷十五《大学》,1986年,第288页。


[28] 同上。


[29] 《朱子语类》卷第一《性理》,1986年,第71页。


[30] 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55页。


[31] 同上书,第56页。


[32] 朱熹:《太极图说解》,见《朱子全书》(第十三册),2002年,第73页。


[33] 朱熹:《答董叔重》,见《朱子全书》(第二十二册),2002年,第2374页。


[34] 参见《朱子语类》卷第一《理气》,1986年,第8页。


[35] 同上书,第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