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性问题上,朱子没有太多的发明。基本上就是不断地在强调和突显程子、张载的贡献,也就是强调“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不同。我们前面的课上讲过,孔子、孟子论人性,只讲“性”和“习”。张载和程子补上了一个“气”字。在《语类》当中,有弟子问朱子“气质之性”这个说法是谁发明的,朱子说是张、程,但到底是张在先还是程在先,朱子也搞不清楚。朱子说,“气质之性”的发明极有功于圣学。因为原本仅仅讲“性”和“习”,理论上是不完备的。解释力也有限。[21]因为我们确实可以看到有的人生而性善,有的人生而性恶。有的人,父母的遗传基因很好,却生出一个坏儿子,如尧生出丹朱。瞽叟的品德那么差,居然生出了舜。用后天的习染,也无法解释。舜,“父顽、母嚣、象傲”,在那么恶劣的家庭环境里,居然产生出一个伟大的圣人。所以仅仅用“性”和“习”来解释是不够的,还是要引入“气”这个概念。人与人性格的区别真的很大,很多都是生来如此。有的小孩子平平和和的,生来就不怎么哭,该睡就睡,该吃就吃;有的孩子就从早哭到晚,一直哭到十几岁。只能用气禀不同来解释了。
朱子特别喜欢程子说的“论气不论性不明,论性不论气不备”。也就是说,要从“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两个方面来把握人性,才能对人性有一个全面的、完备的理解。但是“气质之性”的引入,又带来了另外的问题:既然理必有气,气只是理之气,那由“天命之当然”怎么会生出如此驳杂的气质之性来呢?其实,“气质之性”,具体地讲,就是具体人物的复杂的刚柔变化。也就周敦颐讲的刚善、刚恶、柔善、柔恶。其实,从朱子的理一元论出发,这个问题是可以得到解释的。而且朱子也有这方面的理论尝试。限于时间,我们这里不做详细的讨论。
此外,还有人物理气同异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朱子有两种讲法。开始朱子讲理同气异,即人与物的理是相同的,差别在于气禀的不同。理同气异的讲法最大的问题在于人性和物性没了分别。难免流于“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孟子•告子》)的论调。所以朱子后来又做了修订。正如陈来老师指出的那样,关于这个问题,朱子最终的定论是:“论万物之一源”,即说到万物都有统一的根源,“则理同而气异”,理是相同的,而气禀有差异;“观万物之异体”,即讨论万物的差异的时候,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22]人与其他物类之间质料上反而是很接近的,人肉和猪肉、狗肉虽然不同,但都是肉。所以我常说,不要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堆肉。人当然是肉,但人是会思想的肉。曾经看过一篇微型科幻小说:外星某一区域的智能生命突然收到了人类发来的友好的信息。于是展开讨论。其中一人指着我们的太阳系说,那个地方居然有一群小东西在联络我们,而且他们居然是肉做的。另外的人很吃惊:肉做的?肉会思想?一堆会思想的肉,太恶心了!最后讨论的结果是,他们决定将我们的太阳系存在智能生命这件事抹去。从构成质料这个角度看,人的构成质料与物的构成质料反而是相近的,但理却是绝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