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哲学从本体到功夫是一以贯之的。在讲到涵养问题时,朱子完全继承了程子的“涵养须用敬”的思想。当然,朱子对“敬”的解释比较具体。朱子说:“敬有甚事,只如畏字相似。”[27]“敬”比较接近“畏”的意思。“畏”和“怕”不同,“怕”是有具体对象的,而“畏”则是在没有具体对象的情况下,心灵的整齐收敛。敬“不是块然兀坐”,不是像一块石头那样,耳无闻、目无见那样才叫敬。只一个整齐、收敛、不恁地放纵,就叫做敬。朱子还说,敬就是“常惺惺法”,[28]这明显是受了禅宗的影响。这里,“惺惺”就是醒觉的意思。有个禅宗和尚每天都要问自己:“主人翁还惺惺否?”日常语言里有“假惺惺”的说法。什么叫“假惺惺”?假装有知觉,而其实没感觉,就叫“假惺惺”。
涵养问题与朱子对中和问题的思考始终关联在一起。什么是中和问题呢?读过《中庸》的人都知道,《中庸》第一章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里,未发和已发到底是什么关系,中与和如何理解,就成了后世讨论的焦点。关于中和问题,程子与弟子之间有很多讨论。《二程集》里记载了程子与弟子苏季明之间的讨论,以及与吕大临关于中和问题的辩论。对于朱子来说,如何理解“喜怒哀乐之未发”是问题的关键。朱子先后有两次中和之悟。第一次是丙戌中和之悟,《观书诗》就写于此时。丙戌中和之悟后,朱子强调“凡言心者,皆指已发”。也就是说,朱子认为心时时处处都是已发,未发只是心之本体。心没有一个喜怒哀乐未发的时间段。人始终处在喜怒哀乐的情绪当中,所以说“凡言心者,皆指已发”。[29]这个时候,朱子与湖湘学派是很相近的。第二次中和之悟,就是著名的己丑中和之悟。朱子有一天在讲“凡言心者,皆指已发”的道理时,突然自己起了怀疑。当晚心里不安,就从书架上取来程子的书读,只读了几条便“冰涣冻解”,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消解了。通过己丑中和之悟,朱子认为心还是有一个思虑未萌的阶段,这个思虑未萌、事物未至的阶段就是喜怒哀乐之未发。在这个阶段,心没有任何具体的思虑,没有任何具体的心灵内容。这一状态就是“未发之中”。[30]
己丑中和之悟确立了静中涵养功夫。朱子原来主张要随事体认,要在动处用功夫,也就是孟子讲的“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或者“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孟子•公孙丑》)。己丑中和之悟后,朱子意识到仅仅强调事上磨练是有问题的——缺了一段静中涵养功夫。朱子开始认识静处涵养此心的重要性。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在朱子那里,静中涵养只是作为随事体认的补充而已。人不能总在事中磨练,得有沉静下来的时候。我从没下过静坐的功夫,因此,也没有这方面的受用。但也有些小的体会。比如我忙活一段时间以后,就会躲在一个角落里,谁也别理我,我也不理谁,就在那儿待着,放任自己的万古闲愁,什么也不想,就那么待一阵儿,人就会不一样,整个人都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