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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心外无理


阳明的回答,其实一定程度上回避了徐爱的问题。道德行为由此心发动,确实可以说善不在心外。但客观的物理是否在此心之外,仍然是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清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不亦须讲求否?”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求个清的道理。”[5]


“温清”就是冷暖,对父母孝得知道他们的冷暖,冷了得知道如何御寒,热了得知道如何消暑。何物能御寒,何物能消暑,这些客观的物理如何从此心中推出呢?在这里,阳明没有否认客观知识在道德实践中的必要性。“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有个头脑”就是要有个入手处。“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要讲求这些,不能在别的地方讲求,而是上来就要有个头脑。讲求客观知识,首先要看你讲求的目的是什么,是出于一个为善的心,还是出于一个好利好货的心,这是有着根本不同的。所以,必须有一个主脑,有一个正确的引领者——完善的道德人格。而要养成这样的完善的道德人格,就必须在“去人欲存天理”上下功夫。在阳明看来,人的恶来源于物欲对本心的遮蔽,一旦去除了人欲此心便纯是天理,由此纯然天理之心出发,孝才是真诚的。而源自于诚孝的讲求,也方能真切详密,无丝毫敷衍草率之处。在这里,阳明强调的是探求客观物理的主观条件。这是理解“心外无理”的另一个角度。


“理也者,心之条理也”,这是阳明另一个重要的论述。这“心之条理”“发之于亲则为孝,发之于君则为忠,发之于朋友则为信”。所谓的“条理”,就是心灵的本质倾向,或者心灵的结构。心灵发挥作用的时候,必然沿着这样的方向、这样的路径。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善都不在心的条理之外。当然,上述说法都还是权宜的讲法。这从他对徐爱说的“今姑就所问者言之”可以看出。《传习录(下)》有两则语录倒颇能体现出阳明对此问题的真正理解: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灵知。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6]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7]


没有我的心,没有我的良知,天地也不成其为天地了。因为,若无我的灵明,谁去仰天之高;若无我的灵明,谁去俯地之深。阳明基本上不讨论宇宙论的问题,不讨论天地万物是怎么创生的,因为这类问题在阳明那里已经不成问题。由此可以看出,两宋道学的哲学建构是何其成功!在两宋道学的基础上,阳明可以一入手就考虑有了人的世界。阳明的整个哲学,边界就到这儿。他思考的是有了人类文明以后的世界,人类文明疆域内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物理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以事物的属性为例。速度、硬度、颜色等等,所有这些东西都源于什么?都源自于对比和分辨。那么,如果没有人的灵明,谁来对比和分辨呢?在人没有出现之前的世界里,即使有这些属性,也等于没有。有了人类以后,在人类不断追求的过程当中,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对比和分辨,也产生了人的文明疆域里的理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而所有这些丰富性和多样性都根源于最初的对比。在这个意义上,文明就是这种对比和分辨的累积。这里,最根本的分别是:人的欲求与欲求的阻碍之间的张力。有了分辨,才有了人对物的属性的理解。如果我们把整个人类文明当作一个大“心”的话,那么,所有的“客观”之理都不在这个大“心”之外。科学知识的发展,取决于人的欲求的深度。以现代医学为例,现代医学发达到今天这个样子,其根本动力是什么?是人们对生命的顽固和无意义的执着。人都已经不行了,还要用那么残酷的医疗手段去延续他毫无质量的生命,这有必要吗?对生命的欲求的强度,推动了医疗技术和医学知识的发展。这与传统中医学的态度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我们把阳明的“心”理解为一个民族的历史精神发展的整体,那么,“心外无理”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