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近他阴影中的脸,他还在微弱地呼吸。他的脸湿了。他哭了。正是我这番蠢话惹的祸!
“可是弗兰茨,”——我搂着他的肩膀,把我的脸贴在他的脸上,“你现在想睡会儿吗?”
他没有回答。腮边滚落着泪。我想帮他擦拭,但我的手帕太脏了。
一小时过去了。我紧张地坐着,观察着他的每个表情,看他是否还想说什么。假如他开口,或者想大叫!但他只是哭着,头歪向一侧。他没有提起他的母亲和姐妹。他什么都没说。都远去了。现在,他只是独自和他仅仅十九年的生命待在一起,哭着。生命即将结束。
这是我所经历的最令人不安和痛苦的告别。尽管蒂得耶临死时也同样糟糕。他喊着他母亲。一个壮实的家伙,一双疯狂而惊恐的眼睛,手中握着刺刀,不让医生靠近,直至轰然瘫死在床上。
克默里西突然呻吟起来,喉咙发出呼噜声。
我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声喊:“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我一把抓住他:“您快来看看吧,弗兰茨·克默里西快死了。”
他挣脱了我,问身旁的护理员:“怎么回事?”
护理员说:“二十六床的。截了一条大腿。”
他气得叫嚷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今天我截了五条腿。”他推开我,跟护理员说:“你去查看一下。”说着就朝手术室跑去。
我跟着护理员走,气得浑身发抖。他看了看我说:“一台手术接着一台手术。从早上五点开始——天哪!我跟你说,今天已经挂了十六个——你那位是第十七。今天怎么也得死二十个——”
我瘫软下来,忽然感到筋疲力尽。我不想再骂人了,没有意义。我只想一头栽倒,永远也不起来。
我们站在克默里西的床边。他死了。脸上还挂着泪。眼睛半睁着,蜡黄的眼珠就像只旧铜纽扣。
护理员捅了捅我的肋骨。
“你要拿走他的东西吗?”
我点点头。
他立即说:“我们得赶快把他弄走。我们需要这张床。外面走廊里还躺着人。”
我收拾了东西。取下克默里西身上的身份牌。卫生员问起了他的军人证。它不见了。我说,肯定在文书室里,说完就走了出去。他们将弗兰茨拖曳到一块帆布上。
走出门后,我感到自己在黑夜和晚风中获得了解脱。我深吸了口气。风吹过我的脸,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煦的风。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姑娘,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一朵云彩。我穿着皮靴的双脚向前走着,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几个士兵从我身旁经过。他们的交谈叫我激动,尽管我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大地之力经由我的脚底涌向全身。夜晚的闪电噼啪作响,前线的闷炮如同鼓乐音乐会。我四肢矫健地向前跑着,感受到关节的强韧。我喘着气,大口喘着气。夜晚活着,我也活着。我饿了,比饿肚子更强烈地感到饥饿。
米勒在营房门口等我。我把靴子交给他。我们走进去。他试了试靴子,很合适。
他翻腾着他的存货,拿给我一段腊肠,又配了杯加朗姆酒的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