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谈论真正的女人,我就不说话了。”奥利佛说。
“当然只有我们的精神值得拥有。”温特斯罗说。
“精神!”杰克说,他正喝着加苏打的威士忌。
“你也这么认为吗?让肉体复活吧!”杜克斯说。“会的,假以日时这一天会到来的,那时压迫我们的理性之石【3】 将会被推开,抛掉金钱什么的东西,然后我们就会建设起人与人接触的民主,而不是金钱的民主。”
康妮感到自己内心与之发生了共鸣。“让肉体复活吧!要一个人与人接触的民主!”尽管她不太懂这后半句话的意思,但它让她感到了慰藉,就算没意义,可它让她感到了慰藉。
可一切都是那么愚蠢,令她感到万般无奈的厌倦:克里福德,爱娃姨妈,奥利佛和杰克,温特斯罗,甚至还有杜克斯。聊,聊,聊!没完没了的都叨叨什么呀!
可这些人离开之后,她感觉还是不甚好。她还继续着步履沉重的散步,但愤怒和恼火已经占据了她的下身,让她欲罢不能。 日子似乎是在奇特的痛苦中熬过去的,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又消瘦了。甚至管家都这么说,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甚至连汤米·杜克斯都坚持说她病了。但她告诉他们说她没事。但她开始害怕特瓦萧教堂下山坡上那些矗立着的白墓碑了,它们是卡拉拉大理石【4】
做的,惨白的样子令人恐惧,就像一根根招人厌恶的假牙。从邸园这里就能看到那些阴森森的普通墓碑。山坡上那些耸翘着的假牙般的墓碑如此可恶,令她毛骨悚然。她感到她自己被埋在那里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它会添加到那恐怖苍白的一大堆墓碑中去,埋在这肮脏的英国中部地区的墓碑和纪念碑下。
她需要帮助,她知道。于是她写了一封短信给姐姐希尔达求助。“我最近情况不好,不知何故。”
希尔达马上从苏格兰赶了过来,她住在那里。她是在三月里一个人开着一辆双座的轻便小汽车来的。她的车顺着马道开来,响着喇叭驶上斜坡,绕过长着两棵野山毛榉的椭圆草坪,来到拉格比府门前的平地上。
康妮跑到门前的台阶上去迎接,希尔达停了车出来,吻了妹妹。
“康妮,到底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康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但她知道,和希尔达比,她是一副苦相儿。姐妹俩的肤色本来都稍稍闪着金黄的光泽,都生着褐色的软发,身体自然都是结实、热情四溢的。可现在,康妮消瘦了,面色土黄,套头衫的领口处露着瘦黄的脖颈。
“你生病了吧,孩子!”希尔达声音柔和、略带发颤地问,姐妹俩的声音都这样。希尔达差不多比康妮大两岁的样子。
“不,没病。或许是有点烦吧。”康妮有点苦涩地说。
希尔达的脸色一变,像是要去打一场仗似的。她是个温柔的女人,但还是有点像古代的亚马逊女斗士,天生与男人不和。
“这个鬼地方!”她轻声说着,环顾这陈旧不堪的拉格比府,气不打一处来。她看似温柔热情如一只熟透的梨子,但实际上她是真正的亚马逊传人。
她默默地进屋来到克里福德房里。克里福德觉得她看上去很是英气逼人,便开始防着她了。妻子的家人都没有他所具有的举止和礼节,因此他认为她们都是圈外人,一旦她们进入了圈子,就会令他备受折磨。
克里福德正襟危坐,衣着得体,金黄的头发油光可鉴。他脸色红润,眼睛呈淡蓝,眼球稍稍突出,脸上露着难以琢磨的表情,但仪态高雅。这副样子在希尔达看来有点阴郁和愚蠢。他是在拭目以待。他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可希尔达却不在乎他什么神态,她反正是刀枪在握,准备打仗,即使你是教皇或皇帝也不在乎。
“康妮看上去身体状况很差。”她轻柔地说着,灰色的漂亮眼睛凝视着他。她看上去是那么纯洁,康妮也是这样的。但克里福德心里很明白,她们内心里都十分执拗,坚如苏格兰石头。
“她是瘦了点。”他说。
“你没有想想办法吗?”
“你觉得有必要吗?”他问,声音柔和而不失坚定,在英格兰人身上这两者经常并行不悖。
希尔达不语,只是怒视着他。她不能言善辩,康妮也不会。所以她只能怒视。这样子比说点什么还令克里福德不舒服。
“我得带她去看医生,”希尔达终于开口说,“你知道这附近有好大夫吗?”
“我怕是说不上。”
“那我就带她去伦敦,那儿有我们信得过的大夫。”
克里福德尽管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可还是一言不发。
“我想我得在这里过夜,”希尔达说着脱下了手套,“明天开车带她进城。”
克里福德气得脸色发黄,到晚上连眼白都开始有点发黄了,看来他得了黄疸病了。可希尔达一直表现得很谦卑,像个小女孩。
晚饭后喝咖啡时分,气氛显得很平静,希尔达说:“你得找个护士什么的贴身看护你。真的应该雇个男护士。”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但对克里福德来说却如当头一棒。
“你是这么想的吗?”他冷漠地回答。
“是的,我觉得这是必要的。要不然,父亲和我就把康妮带走几个月。反正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什么不能继续下去了?”
“你难道没有看看康妮这孩子吗?”希尔达冲他瞪大了眼睛问道。
此时他看上去很像一只煮过的大虾,或者说她觉得是这样。
“康妮和我会商量这事的,”他说。
“我已经跟她商量过了。”希尔达说。
克里福德让护士们看护的时间太久了,他讨厌她们,因为她们把他的隐私全了解了个透。而一个男护士!他无法忍受一个男人伺候左右。任何一个女人都比雇个男的要好。可为什么不能是康妮呢?
姐妹俩第二天一早就驱车上路了,在把着方向盘的姐姐身边,康妮看上去就像一个复活节时的羔羊那么渺小。马尔科姆男爵不在家,但肯辛顿的家却开着门。
医生仔细地替康妮做了检查,并询问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我时常在画报上看到你和克里福德男爵的照片。你们几乎算声名远播了,对吗?一个文静的女孩就这么长大了。即使是现在,尽管画报上登了那些照片,你也还是个文静的小姑娘。没什么,没事儿,你的器官没什么问题。可这样不行,不行啊!告诉克里福德男爵,他得带你进城来,要么就带你去国外走走,让你有点娱乐。你需要点娱乐,必须!你的元气太弱了,没底蕴了,没底蕴了。心脏神经已经有点异样了,是的,不是别的,就是神经的问题。我一个月内可以帮你调整好,去戛纳或着比亚里兹【5】
。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了,听我的,否则我无法对你的后果负责。你只是在消耗生命而没有补充。你得有娱乐消遣,适当健康地消遣。可你现在是消耗元气而不进行补充。你知道的,不能这样下去了。抑郁!你要避免抑郁!”
希尔达咬紧牙关,那意味着什么。
麦克里斯听说她们在城里,忙不迭地带着玫瑰来了。
“怎么了,哪儿不好了?”他叫道。“你瘦得不行。我怎么没注意到你变成这样了!你怎么不让我知道呢!来,跟我去尼斯【6】
,去西西里!走吧,跟我去西西里,现在那儿气候正好。你需要晒太阳!你需要活力!你干吗要浪费生命!跟我走吧!去非洲!哦,绞死克里福德男爵!撇下他,跟我走。他一和你离婚我就娶你。来吧,开始生活!天知道,拉格比那个地方能害死任何人的。可恶的地方,肮脏的地方,害死人的地方。跟我走吧,去晒太阳!你需要的是阳光,当然,还有一点点正常的生活——”
可一想到抛弃克里福德,康妮的心就不忍。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来。不,不,她做不出来。她得回拉格比去。
麦克里斯招人讨厌。希尔达虽然不喜欢麦克里斯,但跟克里福德比她倒宁可选麦克里斯。姐妹俩又回了中部。
希尔达找克里福德谈话。克里福德的眼球此时还发黄呢,其实他也是心力交瘁。但他得听希尔达说的一切,听她转述医生的话,当然不是麦克里斯的话。希尔达给了他最后通牒,他则纹丝不动地坐着。
“这是一个男护士的地址,他伺候过那个医生的病人,直到上个月那病人死。他确实是个好人,应该会来照顾你的。”
“可我不是病人,我也不要男护士。”可怜的克里福德说。
“那好,这里有两个女护士的地址。我见过其中的一个,她会干得很好的。她五十来岁,人挺文静,身体好,善良,而且还挺有教养的。”
克里福德拒绝回答,自顾生气。
“那好吧,克里福德。如果明天还定不下来什么,我就给父亲发电报,我们会把康妮带走的。”
“康妮会走吗?”克里福德问。
“她倒是不想。可她知道她必须走。我母亲当年得癌症,就是愁的。我们可不想让康妮再冒险。”
第二天克里福德建议雇特瓦萧教区的护士伯顿太太来。很明显这是管家贝茨太太建议的:伯顿太太马上就要从教区的岗位上退休了,退休后会干私人看护。克里福德对生人照顾他有一种奇怪的恐惧,可伯顿太太曾经在他得猩红热时照顾过他,因此他们熟悉,雇伯顿太太来就顺理成章了。
姐妹俩立即去见了伯顿太太,她住在特瓦萧村里一排比较新的房子里,在那个村算得上讲究的住房了。她们见到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模样不错,身穿白领配围裙的护士制服,正在拥挤窄小的起居室里沏茶呢。
伯顿太太十分殷勤客气,看上去挺和气。她讲话有点口音,但是一字一顿的标准英语。多年来她照看生病的矿工,管着他们,因此自恃甚高。总之,虽然是个小女子,她却是村里的统治者之一,深孚众望。
“没错,查泰莱夫人看上去气色儿确实不好!她原先是个多水灵的人儿呀,现在可差池多了!整个儿冬天她一直在走下坡路!哦,日子难啊,真难!可怜的克里福德爵爷!唉,打仗,都怨那场仗。”
伯顿太太说只要沙德罗大夫同意她就能马上来拉格比府。按说她还得在教区里当两个星期的看护。“不过他们或许能找个人替我。”
希尔达马上就去找了沙德罗医生。星期天伯顿太太就带着两口箱子,坐着雷沃家的出租马车来了。希尔达同她谈了话,伯顿太太什么时候都愿意交谈。伯顿太太还那么年轻,一激动苍白的脸上居然会泛起红晕来。其实她都四十七了呢。
伯顿太太的丈夫台德·伯顿22年前死在矿井里,就在22年前的圣诞节,大过节的,留下她和两个孩子走了,其中一个还是个妈妈怀抱里的婴儿呢。哦,现在连那婴儿都结婚了,她叫伊迪丝,嫁给了谢菲尔德城里布茨连锁药店【7】
的一个年轻伙计。另一个女儿在附近的切斯特菲尔德当老师,周末没人请出去玩时会回来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可会享受生活了,可不像她伊薇·伯顿年轻的时候那样安分。
台德·伯顿28岁上死于一次井下爆炸事故。前面的工头冲大家喊话让迅速趴下,他们一伙共四个人,大家都及时趴下了,没出事,只有台德没及时趴下,就给炸死了。调查矿主方面时,人们说伯顿吓坏了,试图逃跑,就没听工头的口令,听起来像是他的过错。因此给他的抚恤金只有三百英镑,而矿上做出的姿态更像是发了一笔赠款而不是法律上的赔偿,因为他是死于自己的过失。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让她一次性把钱拿到手,她本来还想用这笔钱开个小铺子呢。他们说她可能会把钱挥霍掉,没准儿拿这钱喝酒呢。于是她每周只能领三十先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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