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姆爵士在作画呢。不错,他仍然时不时地想画一张威尼斯湖景,这样的景色与他的苏格兰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一大早他就带着一大块画布划船出去,到他的“点儿”上去。过一会儿,库柏夫人会坐船去市中心,随身带着画簿和颜料。她是个执著的水彩画家,于是家里就挂满了玫瑰色的宫殿、光影暗淡的运河、高耸的拱桥、中世纪的建筑物等等。再晚一些时候,古特赫利一家,那王子,那位伯爵夫人,亚历山大男爵,有时候还包括林德先生,就是那位牧师,会到丽多岛的浴场去,在那儿洗海水浴,然后在午后一点半的时候回来吃午饭。
为住宿的客人举办的聚会无聊透顶。但她们姐妹两人倒无所谓,因为她们总是在外面活动。她们的父亲带她们去看画展,好几英里长的绘画能把人给看烦了。他还带她们到卢齐别墅去看他的老朋友,炎热的晚上他和她们一起去热闹地带皮亚萨,在附近的弗罗林咖啡馆喝咖啡,还带她们去剧院看哥尔多尼【4】
的戏。水上游乐场灯火辉煌,人们在轻歌曼舞。这里是所有度假胜地中的度假胜地。丽多岛上充斥着晒红了的或穿着睡衣裤的肉体,看上去就像一海滩浮出水面来交配的海豹。皮亚萨人头攒动,丽多岛上人类的肢体拥挤不堪,太多的游船,太多的摩托艇,太多的汽船,太多的鸽子,太多的冷食,太多的鸡尾酒,太多讨小费的仆人,太多的语言在聒噪,太多太多太多的阳光,太浓重的威尼斯味道,一船又一船的草莓,太多的丝绸披肩,摊位上太多的切成大片牛排似的西瓜,总之太多的享乐,享乐得没边儿了!
康妮和希尔达穿着夏装到处逛。她们认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认识她们。麦克利斯突然出现了,很是不合时宜。“嘿!你们住哪儿呀?来,吃点冷食什么的吧!来坐我的游船上哪儿转转吧。”甚至连麦克利斯都晒红了呢,不过说烤红了更符合这群人肉的颜色。
从某一方面说,这样挺惬意的,几乎算得上享乐了。可就是让人觉得,喝鸡尾酒,泡在温水里,在烫人的沙滩上晒滚烫的太阳,在炎热的晚上跟别人肚皮对着肚皮跳爵士舞,用冷食来冷却自己,这种日子简直是一付麻醉剂。那正是人们想要的麻醉剂:缓慢的水流是麻醉剂;阳光是麻醉剂;爵士乐是麻醉剂;香烟,鸡尾酒,冷食,苦艾酒,都是麻醉剂。麻醉自己!享乐!享乐!
希尔达有点喜欢被麻醉的感觉。她喜欢观察所有的女人,揣摩她们。女人对女人总是很在意的。她长相如何?捕获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她从中得到了什么乐趣?而男人们则像穿白法兰绒裤子的大狗,等着人来拍打爱抚,等着打滚撒欢儿,等着跳爵士舞时蹭女人的肚皮。
希尔达喜欢爵士舞,因为跳起舞来她可以用自己的肚皮蹭某些所谓男人的肚皮,让他带动自己从舞场中央向四处游移,然后她想什么时候停就停,可以不再理会“那东西”。那男人纯粹是被利用一把。
可怜的康妮就挺不开心的。她不跳爵士舞,因为她无法让自己的肚皮贴到某个“家伙”的肚皮上。她痛恨丽多岛上那几乎是裸体群聚的场面,似乎那里的水都不足以把这些肉体沾湿。她不喜欢亚历山大男爵和库柏夫人,也不喜欢麦克利斯或别的什么人的追逐。
最开心的时候是她和希尔达一起穿过泻湖,远远地去某个僻静的鹅卵石海滩,在那儿她们可以安静地沐浴,让游船泊在礁石后面。
乔万尼又找了一个船工来帮忙,因为路太远了,他让太阳晒得大汗淋漓。乔万尼是个好人,像一般的意大利人男人一样热情,但没什么激情。意大利人没有激情,因为激情需要很深的底蕴。他们很容易感动,时常表现出热情来,但他们很少有任何持久的激情。
乔万尼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两位夫人尽心尽力,就像他过去对无数的贵夫人尽心尽力一样。他绝对十分乐意卖身给她们,只要她们想要他。他暗自巴望着她们要他呢,那样的话她们就会施舍给他大笔的礼金,这样的钱来得十分容易,他要结婚,正需要钱呢。他对女人们说起了他的婚事,她们挺爱听的。
他觉得过湖去某个僻静的地方或许就意味着有买卖做了,这买卖就是爱。所以他才找了个伙伴帮他——因为路太远,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两位贵夫人呢。两个贵妇,两条鱼!多上算呢!而且还是两位美丽的贵妇!他简直为此感到得意。虽说是那个大的夫人给钱使唤他,但他心里还是希望那个年轻点的太太选他做爱。她出的价也会高。
他带来的伙伴叫丹尼尔。他不是固定的船夫,所以他身上一点贩夫和男妓的痕迹都没有。他是大运输船上的伙计,从各座岛上往威尼斯贩运水果和杂货。
丹尼尔高大英俊,身材很好,圆圆的头上生着小而密实的淡黄色卷发,脸庞颇具男性魅力,有点像狮子,蓝色的眼睛里目光深邃。他不像乔万尼那样热情健谈,也不嗜酒,只是安静地划船,显得轻松而有力,似乎是一个人在海上。太太们毕竟是贵妇,跟他没什么可谈的,他甚至都不看她们,眼睛只往前看。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乔万尼一喝多了酒胡乱划桨他就有点生气。他像麦勒斯一样是个男子汉,不会曲身逢迎。康妮对那个过于谄媚的乔万尼的妻子不禁可怜起来。而丹尼尔的妻子肯定是人们常见的那种甜美的威尼斯女人,住在迷宫一样的偏僻小街上,既贤淑又像花儿一样好看。
唉,多么可悲呀,先是男人让女人卖身,然后又是女人从男人这里买春。乔万尼像条狗一样垂涎三尺,巴望着卖身,把自己卖给哪个女人,就是为了挣钱!康妮眺望着远处的威尼斯,只见那座低矮的水城笼罩在一片玫瑰色中。那是用钱堆起来的城,靠着钱辉煌绚烂,也必将与金钱一同死去。金钱就是死!金钱,金钱,金钱,卖淫,死亡。
可丹尼尔还算是个男子汉,能尽职尽忠。他没有穿游艇船夫们穿的那种宽松外套,只着一件针织的蓝色上衣。他有点野性,粗犷,自傲。也正因此,他成了那个谄媚的乔万尼的雇工,而乔万尼则是两个女人的雇工。世道就是这样!“基督拒绝了魔鬼的金钱”,【5】
却让魔鬼当了犹太银行家,掌管了一切。
沉醉地从灯火辉煌的泻湖回到驻地,康妮发现几封家里的来信在等着她。克里福德定期给她来信,文笔之优美,足以印成书出版了。但也正因此,康妮觉得那些信了无情趣。
她整日生活在泻湖的光影中,周围的水是咸的,四周空旷虚幻,这种生活令她沉醉。可健康,健康,在沉醉中活得健康。这日子挺惬意,她沉溺其中,乐而忘忧。还有,她怀孕了,现在她意识到了。于是,日光、咸湖水、海水浴、鹅卵石滩、拾贝壳、坐着游船漂流,这些带给她的沉醉最终和体内的身孕一起让她彻底迷醉了,怀孕本身就是另一种美满的健康,令她惬意而沉醉。
她在威尼斯住了两周了,还要再住上十天或半月。阳光抹去了时间,肉体健康的美妙让她忘却了一切,她幸福得要昏头了。
是克里福德的一封信让她清醒了过来:
我们这里也有点小小的热闹事儿。据说看林子的麦勒斯那个离家出走的老婆回村舍来了,但受到了冷遇。他将她轰了出去,然后锁了门。可听说他从林子里回来时,发现那个丰韵不再的女人大模大样地躺在他床上,一丝不挂,或者不如说是淫荡【6】
。她打破了窗户爬了进去。据说他怎么打她也无法把这个爱神维纳斯从他床上赶走,就偃旗息鼓,撤到特瓦萧他母亲家去了。从此斯戴克斯门的维纳斯就在村舍里安营扎寨,并号称那是她的家,而太阳神阿波罗就在特瓦萧落户了。
我这是重复传言,因为麦勒斯并没有亲自来对我说过。我这些本地废话都是从伯顿太太那儿听来的,她可是个废话鸟。要不是她叫喊说‘要是那个女人在林子里出没,咱们家夫人可不要再去那儿了!’我就不会重复这些话。
我喜欢你寄来的马尔科姆奔向大海的照片,他白发飘飘,粉红的皮肉闪烁着光泽。我嫉妒你享受那样的阳光,这里在下雨呢。可我不嫉妒马尔科姆那致命的根深蒂固的肉欲。不过,这倒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人的性格。很明显,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肉欲越强,但也越接近死亡。只有青春才懂得什么是不死——
这则消息令沉迷于养尊处优的康妮烦恼,甚至愤怒。她现在得受那个禽兽女人的骚扰,开始懊恼了!
她没有麦勒斯的来信,因为他们两个约好不相互通信的。可是现在她想听他亲自告诉她什么。无论如何他是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父亲,让他写信来!
一切都乱了套,这是多么可恶的事!那些下作的人是多么肮脏啊!跟英国中部地区的晦暗与混乱相比,这里是多么美妙,可以在阳光下如此慵懒。说到底,晴朗的天空几乎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她没有提到她怀孕的事,甚至对希尔达也没有。她倒是给伯顿太太写了封信打听确切的消息。
她们的一位叫邓肯·福布斯的艺术家朋友从罗马北上,也来到了埃丝米拉达别墅。现在游船上有三个游客了。邓肯同她们一起在湖这边沐浴,成了她们的卫士。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艺术上很前卫。
康妮接到了伯顿太太的来信,信上说:
我的夫人,我肯定你见到克里福德男爵会高兴。他看上去特别容光焕发,正努力地工作,很有希望。当然,他也盼着你回到我们中间来呢。这房子里缺了我们的夫人就显得沉闷,所以我们都盼着夫人回来呢。
关于麦勒斯先生,我不知道克里福德男爵同你讲了多少。好像他妻子是在哪天下午突然回来的,他从林子里回来时发现她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说她回到他身边来了,还想跟他在一起生活,因为他是她的合法妻子,他不能休了她。她这么说,是因为麦勒斯先生正想法子离婚。他跟她之间不会怎么着,他连屋都不让她进,他自己也不进屋,他转身进了林子,再也没有开过门。
可晚上他回家来时,发现有人闯进了屋。他上楼去查看她都干了些什么,却发现她一丝不挂地正在床上躺着呢。他要给她钱打发她走,可她说她是他老婆,他必须让她回家来不可。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打闹来着。这是他妈告诉我的,她简直为这事烦死了。麦勒斯对她说他就是死也不再跟她生活了,就这么着,他拿了自己的东西,直接就奔他妈在特瓦萧山上的家去了。过了一夜后,他是通过邸园到林子里去的,再也没有挨近过那村舍一步。看来那一整天他都没见他老婆一面。可过了一天她去了贝格里她哥哥丹家,大吵大闹,说她是麦勒斯的合法妻子,可他居然在家里勾搭别的女人,因为她发现抽屉里有香水瓶,炉灰堆上还有金黄边儿的烟头儿呢。我就听说了这些。还有,好像邮差福莱德·柯克说他一大早就听到麦勒斯的卧室里有人说话,路上还有汽车等人。麦勒斯先生一直住在他妈家里,去林子里都是从邸园过去。看来那女人是一直住在家里的。反正闲话一直没断过。后来麦勒斯和汤姆·菲力普斯到村舍里去搬走了大部分家具和铺盖,拆了压水机的把儿,这么着就逼走了那女人。可她没回斯戴克斯门,而是去了贝格里,住在史汶太太家里,因为她哥哥丹的老婆不收留她。她经常不断地去老麦勒斯太太家里,去堵麦勒斯,发誓说他跟她在村舍里同居了,还去找了律师,想让麦勒斯付给她生活费呢。她比从前胖了,更不怎么样了,可却像头牛一样强壮。她到处散布麦勒斯的坏话,说他怎么怎么在家里养别的女人,说他们结婚后他怎么对她不好,对她像禽兽一般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肯定,女人一四处叨唠,她什么恶心的话都会说的。不管她怎么粗俗,总会有人信她的话,让你怎么也洗不清恶名。我敢说,她说麦勒斯对女人像下贱的禽兽的话简直让人震惊。而人们往往对这种污蔑人的话宁可信其有,决不信其无,特别是那种事儿。她发誓说只要活一天,她就让他不得安生。可我就说了,要是他待她如禽兽,她为什么还急着回到他身边呢?不过话说回来了,她是个快到更年期的人了,她比他大好几岁呢。那些普通人家的刁婆子们,一到更年的时候总是半疯半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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