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亭
《琵琶记》,作者高明,字则诚,自号菜根道人,后人称他为东嘉先生,温州瑞安(今属浙江)人。约生于元大德七年(公元1303年),约卒于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高明出身于书香门第,祖、父辈由宋入元,怀着亡国之恨,不曾居官。但年轻气盛的高明决心通过科举途径实现经时济世的抱负,于是发愤读经,中了进士,踏上仕途,做到江南行台掾、福建行省都事等职。由于他清廉自守,耿介刚直,看不惯黑暗的官场和腐败的吏治,以致数忤〔wu午〕权贵。后来,终于解官辞归,隐居庆元(今宁波)城郊栎〔li利〕社沈氏楼,闭门谢客,专心著述。高明“长才硕学,为时名流”,交游很广。工诗文词曲,诗文有《柔克斋集》20卷,戏文有《闵子骞单衣记》(已佚)、《琵琶记》。
《琵琶记》写的是蔡伯喈与赵五娘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已久,说唱、院本、早期戏文均有此目,都把蔡伯喈写成“背亲弃妇”、身遭雷殛的负心汉;《琵琶记》袭用了原有故事的大部分情节,并进行了根本性改造,把蔡伯喈改塑成软弱、动摇、怯懦的“违心郎”。剧本演书生蔡伯喈新婚两月,正赶上皇榜招贤,上司推荐,父亲强逼,在“子不听父言是为不孝”的训斥下,他只得含泪告别娇妻,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后,他再三请求辞官,回乡侍奉父母以尽孝道,但皇帝不准,强令他留在京城做官。在“臣不遵君命是为不忠”的压力下,他勉强戴上了乌纱帽。牛丞相要招他为东床快婿,他再三推辞不下,无可奈何,只好入赘。身居相府,享不尽荣华富贵,面对着美貌贤淑的牛小姐,他却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蔡伯喈“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他对双亲生不能养,死不能葬,停妻再娶,都是迫不得已的。就这样,剧本通过“三不从”(“三强为”)情节的设置,开脱了蔡伯喈的罪责,把批判的锋芒转向了牛丞相和“君亲”。牛丞相凭借手中权势,只顾自己招得快婿,生生拆散蔡伯喈和美的家庭。当朝皇帝则以“孝道虽大,终于事君”相逼,要他忠君报国,屈从“师相”婚事。强大的封建势力使蔡伯喈一步步走向困境,使蔡家陷入悲惨命运。
高明的改塑,当然有为历史上的蔡伯喈翻案的动机,有通过“子孝共妻贤”宣扬并提倡封建道德的目的;但更重要的是借这段历史故事,抒发难以排遣的满腔忧愤。高明借蔡伯喈之口,一再沉痛地表示:“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爹娘。”“文章误我,我误妻房。”这不仅流露出菲薄名利、眷恋天伦田园之乐的思想,而且点明悲剧的根源在于赴试求官。剧中充满了对科举制度、仕宦道路的厌恶和批判,寄托了作家对现实生活的体验与思考。
《琵琶记》最为动人之处是对赵五娘命运的描写。赵五娘是苦难的化身,是中国古代劳动妇女的缩影。她不慕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同意丈夫去应试。丈夫走后,时遇荒年,公婆年迈,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她的肩上。领了一点赈济粮,又被里正(乡官)抢走。自己吃糠,把米饭留给公婆,反遭公婆误解。公婆死后,无钱埋葬,她剪下头发,沿街叫卖。罗裙包土,自筑坟台。最后,又画下公婆遗容,沿途弹奏琵琶卖唱,进京寻夫。剧本突出刻画了赵五娘的善良、温柔、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坚韧不拔等优秀品质,以及自我克制的牺牲精神,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琵琶记》全剧42出,结构宏伟,构思精巧,两条线索相互交叉,波澜起伏地向前发展:蔡伯喈步步陷入功名富贵的罗网而不能自拔,赵五娘于水深火热之中日益艰难而无法摆脱。于是,一边是赵五娘临妆感叹,在家苦守;一边是蔡伯喈独占鳌头,春宴杏园。一边是灾难临头,赈粮被抢;一边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一边是背着公婆吃糠咽菜;一边是荷花池旁饮酒消夏。一边是“黄土伤心,丹枫染泪”,罗裙包土筑坟台;一边是长空皓月,思念家乡梦里人。一哀一乐,一悲一喜,一贱一贵,一贫一富,两两相衬,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对比中,刻画出蔡伯喈和赵五娘的不同心境和性格,使人对赵五娘的遭遇产生无限的同情。历代曲家常把《琵琶记》与元杂剧中的《西厢记》并称,给予高度评价。明末王思任甚至认为:“《西厢记》易学,《琵琶记》不易学。盖传佳人才子之事,其文香艳,易于悦耳。传孝子贤妻之事,其文质朴,难于动人。故《西厢记》之后,有《牡丹亭》继之。琵琶之后,难乎为继矣。是不得不让东嘉独步。”(毛声山评本《琵琶记》)
《琵琶记》的语言朴素、本色,以口头语写心间事,委婉尽致。描写物态,栩栩如生。尤其是赵五娘吃糠时唱的“孝顺歌”,更是脍炙人口。赵五娘由糠的难咽,想到自己的身世。以糠和米一贱一贵,生生被扬作两处,比喻夫妻间不同的命运,触物伤情,倾诉了心头无尽的怨艾。传说高明写到此处时,案上的两只烛光合而为一,交相辉映,堪称神来之笔。
尽管《琵琶记》还有一些明显的不足之处,如有些情节欠合理,牛小姐的形象概念化,缺乏真实感等,但它不愧为南戏中兴后的第一杰作,在戏曲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数百年来,一直活在戏曲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