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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汉化佛教寺院中的鼓

烧残绛蜡泪成痕,街鼓报黄昏。(北宋·王益《诉衷情》词)

京师街衢[qu 渠]置鼓于小楼之上,以警昏晓。太宗时,命张公洎[ji 际]制坊名,列牌于楼上。按,唐马周始建议置冬冬鼓,惟两京有之。后北都亦有冬冬鼓,是则京师之制也。(北宋·宋敏求《春明退朝录》卷上)

上引萧默先生书中,引据敦煌壁画的寺院图等,显示出唐代寺院的后进房舍中有小楼形状的钟楼与经藏相对,但是没有鼓楼。亦请读者参阅。

此外,唐代还有“听鼓坐衙”的制度:

唐国风法:官人政理一日两衙:早衙、晚衙。须听鼓声,方知坐衙。公私宾客候衙时即得见官人也。(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二第250条)

按,唐代官府坐衙治事,早晚各一次,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五十二:“白头老叟府中坐,早衙才退晚衙催”,说的就是这番光景了。又,上引白氏集卷二:“城上冬冬鼓,朝衙复晚衙”,说明击鼓坐衙乃当时常规也。李商隐《无题二首》:“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断蓬。”说的就是听“衙鼓”去应卯,而非“街鼓”。

再有,就是建鼓楼以备击鼓报警,兼作报时之用的事。

(李崇)除兖州刺史。兖土旧多劫盗,崇乃村置一楼,楼悬一鼓。盗发之处,双槌乱击。四面诸村,闻鼓皆守要路。俄顷之间,声布百里。其中险要,悉有伏人,盗窃始发,便尔禽送。诸州置楼悬鼓,自崇始也。(《北史》卷四十三《李崇传》)

按,这里说的是“诸州置楼悬鼓”。至于首都的鼓楼,建置更早:

(洛阳建春门外)阳渠北有建阳里,里内有土台,高二丈,上作二精舍。——赵逸云:此台是中朝时旗亭也。上有二层楼,悬鼓,击之以罢市。(《洛阳伽蓝记》卷二“龙华寺”条)

赵逸是北魏时人,《北史》、《魏书》均有传。“中朝”是南北朝时期习语,指西晋。有趣的是,此种击鼓防盗贼的作法,到唐代还在使用,并且不限于在鼓楼上。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记载,在日本遣唐使的船顺着大运河向北方进发时,为了保护使节及其贡品,中国的随行护卫人员在晚上干什么呢:

通夜打鼓。其国之风:有防援人,为护官物,至夜打鼓。(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一第16条)

政府如此频繁用鼓,寺院自然退避三舍矣。

北宋时,都市内商业更加发达,贸易日夜繁忙,宵禁逐渐被迫取消。宋太祖颁诏废夜禁,宋仁宗时又废街鼓。导致南宋时的青年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街鼓了:

京都街鼓今尚废,后生读唐诗文及“街鼓”者,往往茫然不能知,况僧寺“夜半钟”乎? (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十)

南宋以下,作为汉化佛教本土化的教派,禅宗大盛,并向普及化与世俗化发展。禅宗的寺院建置方式逐渐在全国推广,明代而还,几成寺院定格:山门殿与天王殿之间院内,必建钟鼓二楼:东钟西鼓,也就是左钟右鼓(以从天王殿面向山门为准)。鼓楼内悬有一个“大鼓”,配合钟楼的钟敲击,“晨钟暮鼓”。奇怪的是,钟楼的大钟,如我们在前面说过的那样,夜里可以敲“幽冥钟”(夜半钟),就是在白天,也可以应施主的祈求,由施主自己来敲击求福,笔者在杭州净慈寺就见过。可是,单独击鼓楼的大鼓来求福的,尚未见过。这似乎暗示着,鼓虽能与钟相配成组,究竟是后来的,还不能僭越以希图非分呢。

倒是在殿堂内的鼓,使用频繁。除了呗器中的鼓类器物,我们已经在前面介绍过以外,殿堂内单独使用的鼓,就是法鼓和茶鼓了。此二鼓设于禅宗寺院法堂内,东北角设法鼓,西北角设茶鼓。近现代汉化佛教寺院多沿用此种设置法,但在没有设法堂的寺院内,则将此二鼓安置在大殿。

萧默先生并引南宋陈元靓《事林广记》续集卷三“禅教类”条:

天明开净,首座率大众坐堂;闻一通鼓,首座大众上法堂;二通鼓,知事赴参;……

证明寺院中用鼓集众。当然,用鼓集众,如我们前面引述过的,佛祖早有垂示,佛经中也早有击鼓集合的例证。不过,中国禅宗寺院用此,说不定还是从官府坐衙悟出:此种集众之法可以沿用呢。要注意的是,这个鼓是法鼓。

法鼓,汉译佛经中习见,例如:

又见佛子,定慧具足。以无量喻,为众讲法。欣乐说法,化诸菩萨。破魔兵众,而击法鼓。(《法华经·序品》)

今佛世尊,欲说大法:雨大法雨,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演大法义。(《法华经·序品》)

惟愿天人尊,转无上法轮。击于大法鼓,而吹大法螺。普雨大法雨,度无量众生。我等咸归请,当演深远音。(《法华经·化城喻品》)

此经中的“法鼓”这个专名词,大约是用来翻译梵文中的Dharma-dundubhi这个词语的,显然指真正的鼓,比喻释迦牟尼佛说法。可是,中国南北朝以还,诗文中也经常使用“法鼓”:

法鼓琅以振响,众香馥以扬烟。(东晋·孙绰《游天台山赋》)

法鼓朗响,颂偈清发。(南朝宋·谢灵运《山居赋》)

清霄飏浮烟,空林响法鼓。(南朝宋·谢灵运《过瞿溪山僧》诗)

雷乘法鼓,树积天香。(北朝周·庾信《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

潮声迎法鼓,雨气湿天香。(唐·沈佺期《白鹤寺》诗)

两廊振法鼓,四角吟风筝。(唐·李白《登瓦官阁》诗)

这些诗文中的“法鼓”,有的还是指佛说法。可是唐人注《昭明文选》,李周翰就在《游天台山赋》我们前引的那两句之下作注说:“法鼓,钟也。”此后,直到清代,注家翕然从之。如倪璠[fan 凡]《庾子山集注》卷十二中,注《佛龛铭》那两句,依然说:“法鼓,钟也。”这就说明,一则,把“犍稚”译作“钟”,如前所述,是总括性的译法。唐代人也知道古代南亚次大陆原始佛教没有那么多响器,因而想当然地认为,经中的“法鼓”指的就是钟啦。二则,唐代寺院中用钟不用鼓,因而自然而然地认为法鼓就是钟啦。

可是,后来的寺院中,法鼓就肯定是真正的鼓啦。连带来说,茶鼓自然也是鼓。它们的用法,则如《敕修百丈清规》卷八所说:

法鼓:凡住持上堂,小参,普说,入室,并击之。击鼓之法:上堂时三通,小参一通,普说五下,入室三下。皆当缓击。

茶鼓长击一通,侍司主之。

斋鼓三通,如上堂时,但节会稍促而已。

普请鼓长击一通。

更鼓早晚平击三通,余随更次击,库司主之。

浴鼓四通,次第候众击,知浴主之。

已上宜各有常度,毋令失准。若新住持入院,诸法器一齐俱鸣。

以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补充的是:佛殿廊下有时也立一鼓,为斋、浴、普请(全寺一起到寺外参加农林副业劳动)时击鼓用。此外,为已故僧人送葬时,也击普请鼓;高僧忌日上堂诵经追悼时,也击法鼓集众。现当代的城市中的寺院内,由于大部分僧人已经佩戴手表,又有电铃等设备,所以击鼓之法往往只在说法集众时使用了,所谓“鼓声才动,大众云臻”者是也。

需要说明的是,茶鼓乃是汉化佛教特别是禅宗的创造。众所周知,饮茶是中国人的发明。僧人特别爱饮茶,连茶圣陆羽都是佛寺出身。饮茶与坐禅关系密切。茶鼓,则是召集僧人用茶的,乃寺院专用:

春烟寺院敲茶鼓,夕照楼台卓酒旗。(北宋·林逋《西湖春日》)

茶鼓适敲灵鹫院,夕阳欲压赭圻城。(南宋·陈造《县西》)

咏此二诗,宋代佛寺于傍晚敲茶鼓之情状,声声入耳,历历在目矣。

宋代以还,禅林有在鸣鼓会茶时介绍新来挂搭的僧人的常规:

抚州明水逊禅师在法云侍者寮时,道林琳禅师挂搭。方丈特为新到茶。逊躬至寮请之。适琳不在,有同行与琳联案,曰:“汝去。俟渠来,我为汝请。”逊去,僧偶忘之。斋后鸣鼓会茶,琳不到。圆通问曰:“新到在否?”趣请之。琳到,圆通令退坐榻立,众前责曰:“山门特为茶,以表丛林礼数。因何怠慢,不时至?”琳曰:“适闻鼓声,忽内逼,趋赴不前。”圆通呵曰:“我鼓又不是巴豆,击著尔便屎出!”逊前白云:“是某忘记请之。某当出院。”时同行出众曰:“不干侍者与新到事,是某不合承受,为渠请,偶忘记。某当代二人出院。”圆通高其风义,并宥之。(《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

这则故事,生动地显示出会茶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