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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聆听夏日山水

◎李金荣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于我可谓永恒之夏。那年的山,那年的水,那年的江南,与之相遇的那一刻,便觉是最好的。


夏日九龙山


清晨,环山而上。行至半山腰,在一个平坦开阔处,我们停下来。一下车,满眼绿色,山间特有的静谧与清爽扑面而来。随后走进一处四合院,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仿佛童年住过的院落,透着亲切。


稍事休息后,我独自走出院落,走进山间小路。我觉得在如此群山环抱、如此枝繁叶茂、如此安静怡人的环境里,最宜一个人独处,与天地、自然对话。一路上信马由缰,上上下下,曲曲直直,所到之处无不花树杂生,一派粲然。小可爱的是,一种当地人叫作太平花的小白花,娇娇俏俏的,长在岩石的缝隙间,给大山增添一份妩媚。


走到一个山顶的凉亭处,驻足,向下张望:繁茂的原始森林,成片的果园,木桥、溪水和农家院,无不尽收眼底。然,最为震撼的是,看到开满白花的山楂树的时候,真真是一见钟情!瞧,其他果树已是绿树成荫,唯有它花开依旧,仿佛在等待,等待故人来。


叫人如何不动心!立即下山,直奔山楂林。一树一树的芳华绵延成雪,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绽放着、摇曳着,甚至慵懒着,不胜骄阳。我一时失语,恍若一脚迈进幻境,原来印象中极尽普通的山楂树,也可以如此多情、如此壮观、如此芳菲。暗自感叹之际,田野的风骤然从四面八方吹来,头发顿时凌乱,再看山楂树,随风起舞,落英缤纷,仿佛与君诉说、与君别离、与君相约来年。


我爱极了这种风中凌乱的感觉,没有雕琢的优雅,没有世俗的羁绊,唯有自然得漫不经心的舒畅与遐想。这时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梭罗和彼得·梅尔。


梭罗二十八岁的时候离开家乡,来到无人居住的瓦尔登湖,用借来的斧子砍伐箭矢似的白松,在湖边盖了一座小木屋。那是愉快的春日,寒冷的冬天如冻土般正在悄悄消融,蛰居的生命开始复苏。在这木屋里,在这湖滨的山林里,梭罗独自生活两年,劳作、观察、倾听、感受、沉思、梦想,然后把这一切记录在《瓦尔登湖》里,那是一本多么寂寞、恬静而又智慧的书!最适合一个人静静地读。


彼得·梅尔,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辞职,偕妻子珍妮和家里的狗狗,一起来到普罗旺斯。茂密的森林,葱绿的草地,和煦的阳光和宜人的季风让他沉醉,也让他文思泉涌,于是读者手中有了《山居岁月》。那又是怎样的一部书呢?就像蓝恩说的那样,端上一杯美酒,找一把最舒适的椅子窝进去,与作者一同欢度普罗旺斯美好的一年。


老外笔下的田园牧歌,曾让我心驰神往,如今再无须羡慕。九龙山已走进我的心里,从此无论身处何地,它都能随时带我抵达诗意栖居之地。


月夜西湖边


西湖,一直是萦绕在我心头的一个梦。姥爷生前醉心诗词和山水,每每提起苏轼、白居易,总要连人带湖赞美一番。后来索性铺纸研墨,写下“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的词句,找人裱了挂在堂屋的墙上。由此,西湖在姥姥家从小姨到堂弟无人不知,就像是一位远房亲戚,虽不曾谋面,却常被提起。


姥爷去世后,带走了墙上的“孤山”,却把浪漫与放达留给了我,梦想着有一天千山万水走遍。然而现实窘迫,只能像负重的骆驼终日驮着工作、孩子、家务、老人过日子,直到一九九八年初夏,单位组织旅游,从千岛湖转战黄山的途中路过杭州,安排夜宿一晚。当时坐在大巴车上的我,仿佛瞬间置身十里春风姹紫嫣红之中,不胜惊喜。我不再是骆驼,而是一只紫燕,一只在辽阔苍穹自由飞翔的紫燕。


好幸运,住处离西湖很近,而且一场大雨说停就停了。到湖边时也还好不算太晚,大约七点多钟。暮色苍茫中,凝眸那一湖碧水,层层涟漪径自漫溢心头:西湖啊,西湖,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直挂着你,曾在爱慕中千百次设想如何遇到你。如今遇到了,整个人明明是欢喜的,竟无语凝噎,只好望着你,沿着白堤缓步轻移。是呀,即使缓步轻移,都生怕错过你的一颦一笑。


难怪文人们让白娘子和西施以西湖为背板演绎情爱故事,原来她们的美异曲同工,前者为妖,却向往人间烟火;后者为人,却自带仙气。然,二者又都为情所困,惹文人怜惜,不惜笔墨让许仙回心转意,让范蠡携隐归来,如此这般,无非是圆自己的梦,圆世人的梦。这样一来,佳人美景怎屑眼波眉山,只能非同凡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便是造化。


湖边开着好多小的店铺,错落有致,干净整洁,衬着年红的灯光,投影在水面上,影影绰绰,便觉可爱。真是爱屋及乌,连夜色中偶尔吹过的风都不寻常,不过凉也不过暖,刚刚好。这好中似乎还夹杂着花香,草香,和深山大谷中特有的新鲜的味道。继而,月光的皎洁、远山的静谧、画舫的古意,刹那间从味觉的刺激中连带出许多想象或遐想。


此时的西湖别有韵致。山索带着湖水,残曛寂寞,影像稀疏。渐渐的,湖水汪洋了,暮色扩张了,青山被烟雾整个地掩蔽着,融在心中乃是一片湖水溟蒙,山色溟蒙的无际苍茫。我忽然为这月光下的湖光山色所诱,坐着出神,连什么都忘了,不独无死的念头,连生的追求也停止了。于是始感自然的伟大:什么生与死,在我们视为一种最重大的问题,在自然看来是不值得一个点头的微笑。那一刻,我听见神祇的赞美歌,觉到灵魂的所在地。这样的被释放不知多少时候,总之被释放的那一刹那,我是从内心深处触摸到感动的泪滴了。


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决定让我上中专,背着我包办了一切。起初我蒙在鼓里,直到拿到通知书。后来听说姥爷找父亲谈过,被父亲几句话怼了回去,说您既然这么疼她,您干吗不供她?那件事后,我恨过父母,也恨过姥爷。等有些阅历后才发现,记住恩情比心存怨恨会让自己更幸福。特别是近几年,每每看到姥爷留给我的书和画,便能感知到那份爱,那是他临终前留给我的,说我肯定喜欢。当时我正在市区上学,赶回来时,他老人家已被移至灵堂。后来,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永别。哎!我呀,为什么总是后知后觉!原谅我吧,姥爷!


钟声,忽地从远处次第传来。我知道夜深了,是该回了。


雨中的周庄


一九九八年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和同事在苏州开完会,前往上海途中,特意冒雨去了趟周庄。


对我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看到周庄的第一眼不亚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眼前这长街曲巷,粉墙黛瓦,在雨中仿佛应着一个梦,穿越时空,逶迤着向你涌来,让你猝不及防又惊心动魄。而此刻,细碎的雨声伴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苏州评弹,间或夹杂着街角边的一两声吴侬软语,轻轻地,从耳边飘过,虽听不懂,却十分受用。陌生中透着似曾相识的亲切,那亲切又翳着一层从未有过的新鲜。一时间你生怕踏破这梦境,竟不知如何是好。


疑惑间,衣带般绕来绕去的水巷过来牵着你的思绪,三步两步,一挂高挑的拱桥不经意地倚在石条岸边。小心踏上拱桥,凭栏眺望,周庄顿时化作一幅大写意的水墨画。


那圆的桥洞,方的石块,还有石缝里垂挂着的青青藤蔓,无不让你感到爱恋。河里映着桥的倒影,倒影又时常被浮萍和杂草晃破,这时有船缓缓划过,站在桥上的行人打着各色雨伞往下看,而船上的游客恰巧往上看,就这样,构成各自眼中难忘的景象。


船过石驳岸时,岸边如浮雕般的缆石,让你脑子里顿时浮现“轿从前门进,船从家中过”的画面:两岸人家傍河建屋,后门口连着石埠头,一级级,一直铺到水边。一出门下了石埠,便可浣衣、洗菜、刷家什,十分便当。据说当年的大户人家能将船划进家门,泊在后院的池塘里。想到这,你仿佛突然置身水道中,忘了来处,也不知去处。又恍惚几世轮回,你始终在这古旧的水道上,在这古旧的石桥上,还有那古旧的舟楫、街巷与楼榭都不曾离开过,甚至那旧时光的波影同样映着你的心。


你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从街头的石栏、骑楼、河埠,到一块石板、一丛野花,再到一幢老屋、一道流水。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沉溺其中,感到哪家屋门开启,走出一位苍髯老者或纤秀女子,那是思鲈归乡的张翰?还是迷楼的阿金姑娘?雨中的周庄,此刻于你如同捧读一部迷人心性的线装书,太容易生出幻觉来。


难怪当年的张翰连大司马都不要了,辞别洛阳,日夜兼程往家赶,原来他的家乡这么美。时光流转,茫茫人海来往于周庄,日复一日,不知是否就是为重温和凭吊先生积留在这里的悠悠情思?我无法回答,只知道龚自珍曾写过这样的诗句:“秋风张翰计蹉跎,红豆年年掷逝波。误我归期知几许,蟾园十一度无多。”试问,世间多情之人独独一个龚自珍?


这样想着的时候,同事再一次说该走了。哎!我是多么想像张继那样枫桥夜泊呀,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和朋友荡一只船儿到南湖去,船上放一只矮桌,摆几碟小菜,开一瓶“万三家酒”,邀明月对酌,拥清风入怀,然后和周庄一起入梦。而此时我却只能在返回的车上,频频回望雨中的周庄。雨中的它,让我忽地想起《西厢记》中最为可人的那句话: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周庄,我会再来看你的!


(选自2019年第6期《散文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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