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巍
一
郎世宁有《十美图》传世。我见过其中的《鸢尾花》,是写实手法,一株鸢尾花迎风飘扬,花开如梦,甚是飘逸。郎世宁的鸢尾花着色艳丽,配以石头、野草相伴,画面就有了分量。鸢尾花潇洒、轻盈,春天之气扑面而来。
鸢尾花常见,现在也植于公园、路边,作为装饰性花草之一。在我们这儿的清明节前,鸢尾花开始生发,叶子随风舒展,花苞开始鼓动,过了谷雨后便竞相开放,满地蓝盈盈的花朵儿,一团团紫气荡漾开来,像一只只随风而舞的蝴蝶,非常壮观。我住的小区里就植有鸢尾,盛开于小路两旁,非常可爱。周末领着孩子在小区散步,她也被这鸢尾迷住了,追逐着嬉戏其中的蝴蝶,欢歌笑语,其乐融融。
齐白石先生所画鸢尾并不多,他有一幅《工虫鸢尾花》,可算精品。鸢尾花的画法介于工笔与小写意之间,花、叶皆以淡墨勾勒,再染淡色,用笔松匀,情态悠然。又以工笔画蝉、蝶、蜻蜓、螳螂四草虫,极具代表性。
凡·高有幅名画《鸢尾花》,被称为凡·高在“圣雷米时期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它远远地就能吸引住人们的目光,色彩丰富,线条细致而多变,整个画面充满律动及和谐之美,洋溢着清新的气氛和活力。鸢尾是很平凡的植物,但凡·高赋予它们精彩的形象与色彩以及永恒的生命力,是这位一生都在痛苦与挣扎中度过的画家对大自然的赞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仿佛是一位黑暗中孤独的舞者内心里无语的倾诉。凡·高的鸢尾花鲜丽可爱,但又有点忧伤,有点孤独和不安,甚至有一种近乎挣扎的姿态,他在油画中表达出清新的洋溢与活力的气氛。这幅画也是他最为昂贵的作品之一。
近现代画家中,王雪涛先生多画鸢尾,他用笔潇洒,寥寥几笔,便画出了鸢尾在风中的飘逸感觉,然后细心勾勒,把花头花瓣刻画得淋漓尽致。先生多配以蝴蝶、蜜蜂等昆虫,或飞舞或追逐,生机盎然。画面虽然简单,却极具生活气息。
鸢尾是法国的国花,西方人对其也是十分喜爱。相传法兰西王国第一个王朝的国王克洛维在受洗礼时,上帝送给他一件礼物,就是鸢尾。
在我们中国,鸢尾花象征着友谊与爱情。我想,在这大好春光里,约几个好友采几束鸢尾品茗聊天,绝对是非常愉悦的。或者,携手自己心爱的人畅游在鸢尾盛开的花海里,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二
我记得小时候院子里有一棵杏树,花开时节蜜蜂涌动;微风徐来,摇落一阵花雨,把院子装点得很有气氛。杏花好看,艳丽,在果树中开得比较早。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开了,春天也就真正地来了。
不过,那棵杏树在结了两年果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便死掉了,花儿不再来,春意不再留意枝头,甚是可惜。我后来见杏花,总会想到那棵院子里的树,纤弱却朴实,妩媚却稳重,是春天里的一抹红颜。丰子恺有幅漫画很有意思,题款识为“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把杏花闹春的景象画出来了。
吴昌硕画过很多杏花题材的作品。杏花春雨江南,老爷子也喜欢杏花的喜气。他的笔力老辣,力透纸背,花朵纵横恣肆,气势雄强,穿插揖让从容大方、汪洋恣肆,苍茫古厚之气盎然。他有一幅《杏花图》布局新颖,构图近书印的章法布白,取“女”字的格局,对角斜势,虚实相生,主体突出,喜用浓丽对比的颜色,画面色泽强烈鲜艳。气势之贯通使画面的用笔、布局、题款等浑然一体。潘天寿曾论吴昌硕的绘画:“以气势为主,故在布局用笔等各方面,与前海派的胡公寿、任伯年等完全不同。与青藤、八大也完全异样。”“它的枝叶也作斜势,左右相互穿插交互,繁密而得对角倾斜之势。”观之此画正可以得到印证。
杏花貌似是古今画家非常喜欢的题材,唐寅就有《杏花仕女图》,雍容华贵,独享纯姿。齐白石也有多幅杏花图传世,他画杏花,初看与他的梅花、海棠相似,实则在细微关键处有差别,这是画家生活中仔细观察的结果。杏花点点,或疏或密,或稠或稀,或瓣或蕊,或向或背,极尽变化,别具风采。白石画杏花,多半寄托一种乡愁。他生于湖南省湘潭县杏子坞星斗塘,杏子坞又名杏花村,远近大片杏林,绵延数里,初春花开,灿若朝霞。白石老人于1919年进京定居,始终念念不忘祖辈居住过的老屋和附近遍开的杏花,“星塘一带杏花风”成为老人对少年时代田园生活的深深眷恋。人至桑榆,思乡之情愈加强烈,亦时常流露在他的篆刻书画中。
我们这儿多植梨树,但梨园边缘也栽植杏花。梨花开时白茫茫一片,虽然壮观却略显单调。杏花开后,一片飞红落雪中,白得耀眼,红得心动,春天便涌到眼前、扑进心里来了。
三
王献之有一幅非常有意思的书法作品,名为《地黄汤帖》。“新妇服地黄汤来,似减。眠食尚未佳。忧悬不去心。君等前所论事,想必及。谢生未还,可尔。进退不可解,吾当书问也。”王献之真迹未能传承至今,作为模本墨迹有数种传世,其中之一,即《地黄汤帖》。全篇是记录服用药物的尺牍,书风柔韧兼备,沉着轩昂,一气呵成。
我们这儿也有地黄,不过当地并不叫学名,而是叫“老酒棵”,名字也挺有意思。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不得而知。我们这儿还有一首关于“老酒棵”的童谣,朗朗上口,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
地黄三三两两生长在田间地头,与其相伴的还有车前子、蒺藜、苦菜等。地黄有特点,初夏开花,花大多数呈淡红紫色,十分好看。它的花朵开得像小长喇叭似的,开成一丛,有淡淡的香味。
我和小朋友在田野里剜菜时,碰到地黄开花并不采割。用手轻轻把花朵揪下来,放到嘴里,品尝那种略带甜气的味道。有泥土的气息,初夏的芬芳,药材独特的香味。其他的花与菜就不行了,它们有的没有香味,有的苦气冲鼻,只好被我们割回家喂兔子。
有的孩子咽喉上火发炎、口腔溃疡或生斑生疹,家里大人会到野地里刨几棵地黄来,洗净后让生嚼了。味虽苦却极具疗效。
后来我才知道,这地黄有鲜地黄、生地黄、熟地黄之分。鲜地黄有清热生津,凉血、止血作用,用于热病伤阴,舌绛烦渴,发斑发疹,吐血,咽喉肿痛。生地黄有清热凉血,养阴,生津的药效,用于热病舌绛烦渴,阴虚内热,骨蒸劳热,内热消渴。熟地黄有滋阴补血,益精填髓的效用,用于肝肾阴虚,腰膝酸软,骨蒸潮热,心悸怔忡,月经不调,崩漏下血,眩晕,耳鸣,须发早白等。
这让我很惊奇,不起眼的“老酒棵”竟然有这些疗效。在我们这,谁也没把它放在眼里,任其自生自灭。到后来,各种化肥、农药、机械等广泛使用,地黄也慢慢地不常见了。
苏轼有写地黄的诗:“地黄饷老马,可使光鉴人。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我衰正伏枥,垂耳气不振。移栽附沃壤,蕃茂争新春……”
苏轼写出了地黄的特点,也非常有意思。诗歌和《地黄汤帖》一样,让人眷恋,万分着迷。
四
齐白石有首非常出名的诗:“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老先生特别讲求继承传统,转学多师,他最欣赏最喜欢的画家有徐渭、石涛、八大山人、吴昌硕等人。这些艺术巨匠都属于艺术个性鲜明,反对墨守成规,也能别开生面。齐白石非常推崇吴昌硕,曾多次在画作中提及他的名字,笔墨图式也颇具吴氏风格。齐白石并不是痴迷吴昌硕的第一人,大画家郑板桥曾刻一印,印文为“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可见他也是痴迷至极。
不过,吴昌硕也说过一句酸溜溜的话:“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得大名。”这句话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他是针对齐白石说的。这话听来,总感到老缶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在他看来,齐白石一介草莽,处处透露模仿的痕迹,竟得大名他不能理解。
吴齐二人虽未面见,但根据史料记载,他们之间曾有过两段间接交往。第一次是1920年,“衰年变法”第二个年头的齐白石在北京讨生活,由于他是木匠出身没有师承,学画全靠自己摸索,因此被北京画家圈排挤,甚至有人说他是“野狐参禅”,因此画作定价比一般画家少一半依然没人问津,导致他的生活十分落寞。此时,吴昌硕是当之无愧的画坛领袖,通过齐白石的好友、著名报人胡鄂公的关系,为齐白石写了一张“润格”;第二次是1924年,吴昌硕为齐的画集题写了《白石画集》四个扉页篆字。
后来,齐白石的画作在日本大卖,而吴昌硕的作品却少有人问津,老爷子心里有些小小嫉妒,便说了“皮毛之类”的话。对此,齐白石也不能公开叫板,所以私下里刻了一枚印章:“老夫也在皮毛类”,边款“老夫也在皮毛类,乃大涤子句也。余假之制印。甲子,白石并记”。借大涤子石涛的话来回应吴昌硕,向世人解释。在20世纪20年代中晚期到30年代,其画作上多处盖有此印。后来,齐白石也曾写诗:“皮毛袭取即功夫,习气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间偷窃法,大江南北只今无。”
吴昌硕和齐白石的画作各有特色,不必比较。齐白石推崇吴昌硕,吴昌硕也提携过齐白石,两人应该英雄相惜。齐白石的诗是真挚的,吴昌硕的话也有些玩笑的意思,两人并未真正较真。两位艺术大师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这件事情,不过是给我们后人平添了些逸事罢了。
艺术家的肚量与执着至关重要,齐白石到后来的盛名更是如日中天,这与他的刻苦努力密不可分。
齐白石也说过“不教一日闲过也”这句话。珍惜光阴、勇于改变自己,才能做别人眼中那个不一样的自己。
五
我向来盼着过年,这也许与在农村长大有关。年节将至,总会惊喜地收到父母给买的零食或者几挂鞭炮。前些年,父亲曾贩卖过鞭炮,怎奈运气不佳,卖了两年也没卖出去,反倒赔了不少。那些年父亲刚过四十,霉运不断,年关时总是债主堵门,这其中也不乏有家里的亲戚朋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奈何如此。过年时,父亲便让我过了放鞭炮的瘾。反正卖不出去,索性在自个院子里放个痛快,冲一冲霉气。
这些年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平平淡淡。父亲一天天见老,母亲也动了一次大的手术,两位老人的脸上便涌上了淡然的神色。这种神色是与年龄有关的,即是天意。
家里多次变故后,特别是熟人脸上的那种有点不屑一顾又有点模棱两可的表情,总是像锥子一样插进内心深处。那种痛楚是说不出来的。我过早辍学,打工养家。说是打工,不过是自个糊口而已,至少不用给家里添麻烦,自由自在一身轻松。但身处江湖,又怎能够得到身心轻松呢?人情冷暖,会更直接地摆到眼前,躲也躲不掉。时间长了,也就顺其自然了。
但我这个人,总能够得到贵人相助。辗转之间在单位当了一名临时工,虽加班加点,却也风吹不到雨打不着,相对轻松起来。十几年之后,我还是我,工作还是那份工作,结婚生子贷款买房,一直奔波在路上。
这些年,我喜欢写作画画,在圈子里混了个半熟脸,写得不冷不热,画得不惊不奇,有时候想想也就这样了。这两年间在外漂泊,就像一片树叶子风里来雨里去,经历了不少沧桑,时光便在手指缝隙间悄悄溜走。写得少,画得少,意气风发变成了愁容满面,内心反而变得弱不禁风,多了一些忧虑。
忧虑从何处而来?我想,最直接的因素就是因为生活。我发现,当为着一个目标而慢慢发力,直到终归有一天会实现时,世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人情还是人情,世故还是世故,甚至有时候你还会站在原地。
到这个年龄,想来想去总有些怵头,反而越来越怕过年了。很多朋友都在总结,回忆过去,展望未来,雄心满腹,豪气冲天,还保存着那份书生气。这让我羡慕、让我敬佩,自愧不如。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在路上,一直在路上。远游未减书生气,归来依旧是少年。
(选自2019年第7期《黄河文学》)
原刊责编 计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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