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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千年南丰

◎刘克邦


千年,是令人肃然而生敬畏的字眼。它代表了时光的绵长与厚重,也勒刻着沧桑与不朽。


九月,金风飘来瓜果的缕缕清香,将我与其他来自天南海北的文友们迷醉在旖旎的南丰。


那些“千字号”的名片——“千岁贡品”“千载非遗”“千古才子”“千秋古窑”“千年古邑”接踵而至,如山间波光灼亮、汩汩而淌的清泉,一阵阵叩击我的心弦。



一帘烟雨,万亩平畴。南丰之美,在一植一木间,在自然孕育的生灵万物间。一种水果,能成为朝廷贡品,已属殊为难得;若是千年如斯,从未断绝,成为千岁贡品,则更是世间所稀了。


平日里,我喜欢吃“南橘”,却从未考究其产地,更不知它还顶着“千岁贡品”的桂冠。到了南丰,才知“南橘”就是南丰蜜橘。


儿子三岁时,邻居送来些金黄小南橘。他吃了两个,太好吃了,舍不得再吃,余下的几个视为珍宝,搁在茶几上。刚好我出差回来,口渴难耐,不管来由,全把它吃了。儿子回头不见了“珍宝”,伤心地大哭起来。动了他的“奶酪”,得赶快弥补上。跑下楼去,从街头到巷尾,寻遍了所有店铺,哪里有南橘的影子?沮丧之下,只好买几个本地橘子交差。儿子见此橘非彼橘,噘着嘴,眼泪唰唰下来了。掠了儿子的爱物,我后悔莫及,好长时间都心里不安。


那时候,南丰蜜橘已根植于我的内心。我不时地想,南丰,该是一片何等神奇的土地,能产出如此美味的橘子?


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时隔数十年,我竟然踏上了南丰的土地,方知南橘“身价”不菲,且来头不小。


原来,南丰种植蜜橘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唐朝开元年间便已成为皇室贡品,享尽珍馐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很难看上一般瓜果,却独爱南丰蜜橘。至此之后,历代皇宫的贡品中便少不了南橘的身影。


水南村,位处南丰城郊,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毛泽东主席去苏联给斯大林祝寿,见面礼之一就是水南蜜橘。斯大林品尝后,连称好吃,誉其为“橘子中的皇后”。1951年11月15日,水南村蜜橘丰收,刚获得解放的村民为了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将一千斤蜜橘和一封感谢信寄往中南海。这封信不久被刊登在《江西日报》头版,成为轰动一时、家喻户晓的佳话。


为了礼赞,也为了纪念,南丰人称这片橘园为“国礼园”。


踏着细碎而温暖的阳光,迎着裹挟橘香的秋风,我们走进了这个园子。国礼园中心,有一座文化广场。广场面积不大,但玲珑别致,美观大方,水池、护栏、花草、牌匾簇拥,石碑、雕塑、图腾柱、文化墙点缀,橘林、门楼、游道、观景台陪衬,生态与艺术辉映,天然与人文融合,组成一幅典雅、绚丽的画图,称它“豪华自然生态舞台”最为贴切,据说水南村的重大庆典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广场中央,有一座铜质群雕,述说着一个远古神话:很久以前,在一棵橘树下,神婆一边品着橘子,一边向守树的后生传授种橘秘术——“两截接起生”。憨厚的后生毕恭毕敬,聆听神婆的授意。打那以后,南丰人就掌握了橘树的嫁接技术,使得香甜可口的蜜橘历经千年,永不变异。


漫步橘林小径,仿若置身人间仙境。蜜橘飘香,葱蔚洇润,在时空变幻中,幽静的橘园散发着迷人的光亮。那是时光的金色碎片,在历史的深洞里无限延伸、拉长……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香甜的空气,便能看到千年的物事沉浮——帝王宠妃在阳光密实的树林里衣袂飘飘,红拥绿扶,好不惬意!


头顶上,冷不丁一个青黄待熟嫣然含笑的橘子敲击脑门时,方才如梦初醒,从浮想联翩中回到现实。望着满眼密匝匝、水灵灵、圆嘟嘟的小橘果,禁不住心动手痒起来,凑上前去,嗅嗅沁人心脾的橘香,轻轻抚摸这些可爱的“小精灵”,聆听大地的胎音,感受大自然的恩惠……


“老祖宗的奠基”“老天爷的恩赐”“老百姓的汗水”。在古朴、清幽的国礼文化馆,我看到了以此为题的三块展板。一个“老”字,土得掉渣,但实道,亲切,别出心裁,饱含深情。毋庸置疑,这是对南丰蜜橘最好的诠释和礼赞!


千年已远,青山愈老,而南丰蜜橘却未曾老去,在时光流逝中,日渐熠熠生辉,福泽绵长,甜了南丰的百姓,也迷倒万千钟情于她的橘迷们。



南丰,不仅仅只是一味地云淡风轻,它更有着难以为外人知的永恒的孤独感。正是这份孤独,让它卓尔不群,让它丰饶多姿,让它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精神疆域和生命哲学。比如傩舞,是生命之舞,是力量之舞,是人民之舞,是南丰又一张亮丽的名片,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被誉为“中国古代民间舞蹈活化石”。


傩舞源于民间,传于民间,更滋养着民间。这是一种自由奔放、充满艺术灵感的地域性民族舞蹈。人们用最初的原始,懵懂的认知,生死的波折来表现人生中的情感和欲望追求。


据说在南丰,从汉代起就有傩舞,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沿袭至今,经久不衰。全县有傩舞班子百多个,会跳傩舞的数千人。逢年过节或喜庆的日子,各乡各村没有不跳傩舞的,人们用自己发明的舞蹈来驱鬼逐疫,“以靖妖氛”,崇拜自然与神灵,表现自己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千年的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傩舞经过一代代南丰人传承,保持了自我的风骨与独特的魅力,也赋予了这座城市鲜活与旺盛的生命力。南丰傩舞,剧目丰富,服饰、面具花样百出,表演的故事也精彩纷呈,中央电视台还曾来这里拍过专题片呢!


想想就觉得来到南丰,不看看傩舞,也是会留下说不出的遗憾。还是要到现场去看看,才能跟这千年的历史一道演绎风云岁月,留下珍贵的记忆。


记得那天看的是《傩公傩婆》的经典节目。只见两位表演者分别头裹白布头巾,面戴白色面具,手系绿色袖套,身着红地白花长褂,装扮成傩公傩婆。他们踏着鼓点悠然出场,傩公在前,银须飘逸,步履矫健,气宇轩昂;傩婆随后,慈眉善目,温婉若水,亦步亦趋。两人配合默契,似跳似舞,亦庄亦谐,时而急骤,时而舒缓,时而欢快,时而凝重,神秘而诡黠,端严而风趣,赢得观众一阵又一阵掌声、叫好声和赞叹声。我看不懂这段傩舞的具体情节,但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中揣度,里面有波折,有苦难,有体贴,有恩爱,有生死,有繁衍,还有美满与幸福,一定是一段男耕女织、祈愿求福的远古佳话。


晚上,我们来到文化广场。广场一角的灯影下,四五十人聚集在一起,有男有女,女的占多数,大都四五十岁年纪,个别年长与年轻的夹杂其中,看样子应该都是附近的居民。他们头戴傩舞面具,或拿扇子,或执拐杖,在一位教练带领下,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原来都在学练傩舞。他们虽然熟练程度不一,动作也不甚齐整,但都聚精会神,超然物外,全身心投入。在他们的心目中,好像除了傩舞之外,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存在似的。


我们湘西也有傩舞,但是会跳的人寥寥无几,大都只在祭祀现场和文艺表演舞台上呈现,是民间法师和专职演员的“专利”,像眼前如此众多群众喜爱和参与的傩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不得不佩服南丰人的眼光与智慧。他们不仅珍爱和痴迷傩舞,悉心保护和传承千年非遗,还煞费苦心、不遗余力地加强与其他地区特色文化的合作与交流,在推广和宣传南丰傩舞的同时,不断丰富千年非遗的内涵,提升本土传统文化的品质。


南丰的秋夜,是凉爽的,也是火热的。我们徜徉在南丰的夜色下,早已被璀璨的千年非遗感染和陶醉!


“傩舞之乡”,真的是人民的舞蹈,名不虚传!



苍穹淡远,群山如赋。一个地域有丰富的物产、独特的人文,必然能孕育出优秀的人才。人才是一个地域最为持久、影响最为深远的辉煌名片,震古烁今,永不消逝。


也许,理解了它的人文传承,才能真正读懂一个地域的精神史。来到南丰,方知这里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的故乡。我顿时恭肃起来,这是南丰最有分量、最有人文蕴藉的名片,无论时光怎么流转,文学长廊里始终伫立着这个彪炳史册的南丰人。


东道主送给我们的礼物,暗示了这个地方的人看待世界的角度。一见面,每个人就得到一套装帧精美、文本厚实、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曾巩文化丛书”。我如获至宝,顾不上一路舟车劳顿,一头扎进丛书中,沉浸于曾巩文化的斑斓中,放飞思绪,穿越时空,与这位千年才子来一次心灵对话……


说来凑巧,曾巩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与我的身世有着惊人的相似,都遭遇了太多的不幸。他自小由继母带大,父亲遭陷害被罢黜官职,生活陷于极度贫困;我自幼丧母,父亲在时代洪流中被打成了右派,成为社会的“弃儿”。他身居陋室,躬耕垄亩,寒窗苦读,三十九岁如愿以偿,科举考试金榜题名;我家境窘迫,缺衣少食,边干活,边自学,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参加高考,跳出了“农门”。他步入仕途,体察民情,关心民生,勤于政事,刚正不阿,深受百姓的拥护和爱戴。与曾巩相比,我所经历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除了崇拜和敬仰,更想在情感上拉近与千古才子的距离,来一场与古人的心灵对话。


夜已深,难入眠。我掩卷移步窗前,看万家灯火,如星光闪烁,将整座城照得通亮。以千年才子命名的子固大道,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像一条永不知疲倦的火龙,逸兴遄飞,摇头摆尾,自东而西穿城而过,延续着白天的繁华与喧腾。千年古邑,今非昔比。先古们遗传下来的璀璨文化,在新的时代已赋予了新的气象、新的含义和新的使命。倏忽间,我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冉冉上升……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坐车来到曾巩纪念馆,参加了南丰县举行的纪念曾巩诞辰1000周年祭祀典礼。


许是秉承南丰先生生前的风尚与节操,这里没有华丽的装潢与粉饰,也没有热闹的声乐与歌舞,人头攒动间,一条横幅,两块展板,四对大花篮,简约而庄重,肃谨而热烈,依然烘托出活动现场的隆重与喜庆。来自全国各地的民众虔诚地向曾巩塑像三鞠躬,由衷表达对千年醇儒的敬仰与怀念之情。


曾巩入仕前,就忍辱负重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以身作则带领弟妹们辛劳耕作,刻苦攻读,终于曾门同榜六位进士,时轰朝纲与乡野。他天资聪颖,记忆力超群,幼年就能脱口吟诵,十二岁即可舞文弄墨。他文采过人,文风“古雅、平正、冲和”,位列“唐宋八大家”行列,元丰六年(1083)四月卒于江宁府(今江苏南京),被追谥为“文定”。


曾巩一生清正廉明,关心民众疾苦,深受百姓的爱戴和拥护。他任越州通判时,停征助役,开仓赈灾,帮助百姓平稳度过了荒年;他调任齐州知府,除恶锄霸,法办周高,剿灭霸王社,确保了一方平安;他当政襄州,明察秋毫,改判张李两姓械斗大案,洗清众人之不白之冤;他任职洪州,采购药材,制作和发放药方,有效地控制了鼠疫蔓延,同时还未雨绸缪,妥善安置朝廷过路大军,使黎民百姓免受骚扰;他转任福州,发现州府有大片菜地与民争利,使菜农经营艰难,即令改作他用……


在当今,时闻有些领导高高在上,漠视民情与民生,甚至以权谋私,贪污腐化,不知他们在曾巩面前,是否有羞耻与忏悔之感?


转身回望,“百代贤师昭日月,千载醇儒誉古今”。纪念馆大门的对联尤为醒目,这是后世对千年才子恰如其分的评价;大厅里,曾巩雕像在书案前凛然而立,面容凝重,目光如炬,似乎在挥笔疾书之前思考着什么。为国?为政?为民?应该皆有之吧!


南丰之行,我算读懂了千年才子这张名片。曾巩的文章,虽然没有“唐宋八大家”其他七位雄浑、大气、浪漫和潇洒,但质朴、淡雅、纯正和剀直,读起来更有亲切感,更富亲和力,更能拨亮读者迷蒙的心灯。尤为令人起敬的是,他文如其人,言行一致,心忧天下,情系百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丝毫不比其他七大家逊色。


我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军峰巍巍,旴水悠悠,它们无怨无悔,匍匐大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壮观、明亮和妩媚,闪烁着一座千年古城的文化底蕴和时代繁华!


这山,这水,不染尘俗,悄无声息,仿佛久违的乡愁。这是历史的脚步,这是时间的力量。这一路上,我听见千载而下的风雨如晦、阳光如禅,听见鸟雀们在岁月里叽叽喳喳,叩问着此生何寄,用它们空茫的羽翼书写着这方山水隐秘的文化密码,又何尝不是千古才子精神与风骨的写照?


于斯,唯见精神,唯见风骨。


(选自2020年第1期《湘江文艺》)


原刊责编 袁姣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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