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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灵魂的巨石

◎闫文盛


祖父


自从祖父诞生,他们的家族驾驭时间的方式就变了。以前是用一支细细长长的箭,现在则改用漏斗。时间的功效大体就是使人和事物老死,但漏斗丈量不出它的尺幅,细箭的作用也微乎其微。以前,尚未有祖父在时,他们出门进门都要看一眼那支箭,他们存活的概率取决于箭的锈蚀程度。他们存活的时间长度也与箭存在时带给人的扎痛相关。这是整个家族的秘密,只要是细箭酝酿的睡意都是蒙眬的——只要是细箭挂在门廊上:他们就不必四处奔走。关注这个庭院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内心里有尖利的事物高高悬挂。但是祖父诞生,他迷茫于庭院的衰败、时间的幽深而造出了一只漏斗。漏斗是没有什么大用的。除了众人相视而叹的夜晚它会发出暗光,其余的时刻都是不存在的。漏斗可能是死亡的。与祖父漫长而漂泊于村庄的一生类似,它的每一个局部都寂静而空阔,从来没有笼罩于任何夜色下的事物。漏斗计时开始时总是无人在场,它从来没有发出锋锐之声,也不对任何寂静的容器加以更新。它只是酝酿了一种滴水般的宁静。祖父蹲坐在庭院的深处,草木和众多衰败的花束环绕着他。他曾经蹲坐在庭院的深处,看着一棵大树从幼苗长大并渐渐弯折。萎草记下了大树的凋零并埋葬了祖父的一生。他造出了漏斗的故事村人们闻所未闻。只是月色涂黑了天空的夜晚,整个村落都有一支细细长长的箭在嗡嗡作声!整个村落的人都在大地的低空处恍惚地入梦。阅览过树木年轮的祖父在亲手洗自己的衣服。他用漏斗死亡的方式计时。村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和漏斗同在消逝。时间的微力没有抓住他的身形,只有寂静如愿地深入了这片腹地。但随着遗忘的夕阳绽开,一切都变成了碎屑。他觉得自己便是那支细细长长的箭。他飞奔入云的时分,黄土上滚落一团团云雾。默默地,听凭落入夕阳的海面追随着花团的是他,后来注视着花团萎靡的也是他。他没有走过河岸,但是时间是存在的。现在说起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漏斗无形,它向来就是那枚铁钉。


灵魂的巨石


我睡得很好,但总是会做梦——“这印证了我的领悟,在荣誉和星空中。”


我觉得单一的、简洁的力度不够,所以把它们一点点地叠加起来——无数的简洁被堆垒成墙。我灵魂的巨石就是这样形成的。在它的边境上四望,每一座雾霭都达到了分外有力的“虚无缥缈”……


在须臾之中,我灵魂的负重就是这样形成的。流逝的云也无法撼动它的分毫……


穿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丛林,云层成为唯一的复数。它们带着来日的闪电之光在幻境中盘桓,人群仰首,送来无穷的凝聚的兽。


一些分行的句子还是挤在了一起,就像破碎之物在逼仄时空中的战斗。因为空间狭小,所以它们的塌陷是空茫的。


我终于还是等来了正午的烈日之光照耀头顶——我没有思考过伤悲和阴冷的小。因为烈日广大,它突出的积雪千层早已覆盖了久前的地裂与山崩。它是摧枯拉朽却温情脉脉的烈日。


但我还是错过了,我的“灵魂的烈日”。我忘记了它的形体因此过于执迷。我只记得日晕周围的光线但却无法直视,那突出的日晕太大了……


我仍在怦然一动中构筑那些简洁但却承重的兽。那些巨灵般的重物就在那里。我从前在人群中共见的仰首,送来“无穷的凝聚的兽”。


“时间的冬日”拉着雪橇奔跑,那迟滞不动的山峰也终有桑田沧海之变。思想也有山峰的困苦,它拉着雪橇和时间的烈日奔跑。


印刻


毫无疑问,我们都需要站到大地上立足,即使借助于鹰的翅膀,也都有赖于返回大地的时刻。那些绝密的,隐含着未来思想(世界)的立足。那些穿越戈壁,流连于茫茫洋面之上的立足。那些飞翔的时光总是令我们感到漫长而绝望。我们回归到大地上的时刻,白云仍在飞翔,山峦依然高处我们的头顶,穹庐依然是蔚蓝色的——印刻着我们只能在此所感受到的蔚蓝色,印刻着我们始终如一的爱意重重的蔚蓝色。毫无疑问,我们就是大地上最富有重力感的兽,借助于大地的倾斜而发明了关于爱的艺术,借助于大地的倾斜而发明了富有情欲的兽。毫无疑问,没有什么人会发现我们是这个星球上多余的生物,因为时间在生殖,万类霜天在生殖,那茂密的原始林带也在生殖——我们的器官在生殖,维持它有赖于存活下去的秩序之光,那四处冒昧的生物如今看起来喧闹而黯淡。毫无疑问,我们都需要站到大地上立足——如今天降黄昏,众神都指责我们身体中密密麻麻的兽……


月光


万事万物匍匐下来。水涨满了所来之径,许多庄稼都被淹没了。许多头颅都沉浸在水中,被淹没了。路边的村庄中弥漫着古老的悲声,很快,连这种悲声都被淹没了。残垣断壁上站着来人。“这里的事物被洪水冲刷了多久?这里的事物匍匐了多久?人老去和死亡需要多久?”他们的面孔生疏,像来自遥远的月光中。他们驻扎在不远处的山上,观望着山梁上盘桓来去的动物。那些伺机抢掠的豺狼看起来真是使人厌憎。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变黄了,猫狗衰迈了,村庄和万物的叶子也都变黄了。豺狼饥饿和老去的速度同样快,因此它们匍匐在地上。它们观察着亘古如新的月光,仿佛观察着一截老死而复苏的村庄。月光太亮了,笼罩着整个夜晚,那种虎啸龙吟的错觉弥漫在空荡荡的夜晚。村庄像一截慢慢长大的桩子立在那里。老人们崎岖的亡魂路过村庄,像废墟上陡立一片朦胧的疆场。老人们死去的亡魂攀登村庄的月光,哪里就没有他们拾级而上的梯级呢?豺狼仍然在不远的山上窥伺,它们一动不动地盯着自村庄上空盘旋而来的浓云,它们的所在布满了丘陵般的荆棘。所有豺狼目光中的荆棘都积聚起来……村野的道路上,跳跃着那种粗野的、蛮横的、为劫掠而来的荆棘。老人们站立着睡去,任凭自己在风雨中攀上天梯。哪里就有他们不可葬身的梦境呢?万事万物匍匐下来。水涨满了所来之径,许多庄稼都被淹没了……


终始


在万物之中,只有思想的奇观才有价值。这个道理一旦被一个疯子所领悟,他就会把他的所有行动都同他的思想家本体联系起来。他的思想的峰巅就是他自己描绘和嘲弄的天穹。他已经不需要攀登便能拥有万物始终如一的诞生。


有时候,是我的感觉驻扎在那里,有时是我看到的“实体”。我每次路过“它”的身畔,都是急如星火,因此,我事实上只拥有一种路过的幻觉,我从未与我所看到的一切进行对话。我不知道那些葱茏的流水从哪里发源,更不知道那些盛装的桃花由谁植种,但我知道它们“始终都在那里”——从不犹疑,从未挪动。


时间并不是连续的,它由许多充满了毛刺和荆棘的裂缝构成。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如同牧人看到荒草一般绕过了青山。终岁在望,时光隐隐,但是在我们的心底,总有澄净的裂缝未来。我在最北的山脉上站立了一会儿,一种羊只漫山的空洞的幻觉笼罩了我。一种细雨的尖刺让我感到困苦。我似乎生活在虚实结合的第三地带,我所有经历的时间中的注目都是空的。


形似一种出逃,我从我居住过多年的地方搬走了。我居住在那里时,无数的青草和小兽都认识我。我楼顶的白云看起来也不陌生。我与你们同在的这片街区曾被光明的珍珠介入,因此流光溢彩,因此在我们之间,有一种牢固的力在生养和驻扎。看起来树木会衰老无尽但总不会死,看起来时光是永续的,我们也不会离开。但我从这里搬走了,在一个突兀的瞬间,有一种撕裂般的力让我感觉到“从这里搬走了”。青草和小兽都同情地看我,它们的识得使我手足无措。


江上数峰都在,但泥泞的事物却干燥至极。你曾与我耳语,我知你的肖像未绘。从此地仰望,那群山与云絮交接,形成了时间中的另一片海域。不久前有接二连三的匠人们到那里开采金矿去了,如今草色遥看,仍是一片大雾茫茫。匠人们尸骨犹存,但并非死亡枕藉。因此,江山数峰一仍其旧,可是人流皆去,村庄星落,泥泞的事物涌现,雨水燥热……孩子们跑下山冈,在欢呼的雨中,你曾与我耳语,他们都是这样娴于奔跑的儿童。他们人生的图像未绘……因此,你的重瞳未绘。


夜深时的灯火次第闪烁。人间夜语阑珊。只有你的诗是宁静的歌唱吗?也许只有你的诗,也许只有你徘徊在秋寒与春困之间的诗。那些扛着米粒大小的机子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从半坡起步,俯瞰高空,因此,他们始终“在万物之中”。因此,他们始终都是明亮的,可以从空中高处俯瞰我们(米粒一般的生存)。


(选自2020年第4期《野草》)


原刊责编 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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