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古称“汾水”,是山西的母亲河。长七百余公里,贯穿三晋南北,起自宁武,流经静乐、古交、太原、清徐、祁县、介休、霍州、洪洞、临汾、侯马等地,至河津而入黄河。
远古的先民们第一眼见到这条河流,就惊叹于它的博大宽广,《诗经·大雅》里有一句诗“韩侯取妻,汾王之甥”,毛传认为“汾,大也”。汾水名字的本源,或许就是大河之意。《诗经·唐风》收录了古代山西的歌谣,其中有一篇《扬之水》:“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那条悠扬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白石若隐若现,穿着绣着红色领子的白衣,携手走在水边,如何不快乐?这首诗,让我们遐想远古的汾水岸边,人们诗意栖居的场景。让我们沿着汾水,顺流而下,追寻古人的足迹吧。
一 桐叶之邦
秋风起,桐叶飘舞。
晋祠是历史悠久的三晋名胜,建于何时,已不可考。早在1500余年前,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已记载:“际山枕水,有唐叔虞祠,水侧有凉堂,结飞梁于水上。”唐叔虞祠,便是晋祠的旧称,是为了纪念晋国的开国之君叔虞。
那是西周初年,年幼的叔虞和他的哥哥姬诵在一起玩耍,姬诵就是周成王。风吹落一片桐树叶,成王把一片桐叶削成圭状,送给叔虞,说:“弟弟,我用这个分封你吧。”当时在场的史官尹佚于是就把这句话记录下来,请求择日分封叔虞为诸侯。周成王说:“嗨,我们小孩开玩笑呢!”尹佚说:“天子无戏言。”于是周成王就把唐地分封给叔虞。唐国立国于汾河之东,方圆百里,后改国号为“晋”。
司马迁在《史记·晋世家》中记录下了这则故事,将之作为晋国的起源传说。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认真敬业的史官尹佚的家乡在山西翼城,也在汾水之畔。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晋国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深深打上一个“信”字的烙印。
晋国最有名的国君恐怕就是晋文公重耳了。《韩非子》记载了一个故事,晋文公率兵攻打原国,与大夫约定十日为期。十日之后,没有攻破,于是击金而退,罢兵而去。这时,手下纷纷劝说:“再过三日,一定攻破,再等等吧”。文公回答说“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乎?”乃降公。卫人亦降服。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正是这种守信,让晋国日益强大。
说起晋文公,让人想起另外一个人物。汾河流经一处叫介休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绵山,山上有一座介公岭,岭上有一座介公祠,用来祭祀介子推。介子推是晋国贤士大夫,追随公子重耳流亡列国十九年,矢志不渝。公子重耳归国即位,成为晋文公。文公遍赏有功之臣,有的随从士大夫纷纷争功,更有一些小人冒名请赏,介子推不愿与此辈为伍,飘然而去,回到家乡,隐居绵山。后来文公想起介子推的功劳,于是派人到绵山寻找,没有找到,不知是何人献策,放火烧山,试图逼介子推现身。最后,他们找到的只有介子推被烧焦的尸骨——他宁可被烧死,也不违背自己的心志。文公也深为痛悔,他在山中拾到一段焦木,回宫做成一双木屐,每每视屐长叹“悲哉足下!”《吕氏春秋》记载介子推还赋诗一首“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死于中野。”我读了之后,更相信这是晋国士夫百姓所作的歌谣。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介子推用他的生命,彰显了汾水岸边晋国先民的刚毅志节。
二 汉唐雄风
汾水的起点,在宁武县管涔山,《山海经》记载:“其名曰管涔山。其上无木而多草,其下多玉,汾水出焉。”宁武古名楼烦,县城往南七里现在还有一座叫楼烦岭的山。春秋战国时代,楼烦是北狄的一支,擅长骑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是效法楼烦。宁武正是他们的游牧之地,直到汉代,楼烦人才被赶走,消失在历史的荒漠。这里也是汉朝与匈奴的重要战场。汉高祖刘邦曾经率领三十万人北伐匈奴,路过这里。从宁武县城往东北方向行百里,便可直达雁门关,李广、卫青、霍去病进击匈奴,都是在这里迎着大漠的寒风,饮马汾水,出关北去。汉武帝刘彻也曾泛舟汾水,迎风赋诗——“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汾水从这里迸发,裹挟着大汉的雄风,奔流而下。
汾水流经的第一座大城便是太原。这里是大唐的龙兴之地,唐高祖李渊在这里起兵南下,开创了大唐三百年基业。太原作为大唐的北都,与京都长安、东都洛阳并称“三都”,诗人李白称太原“天王三京,北都居一,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雄飗踞镇,非贤莫居”。
大唐盛世来临的时候,这座城市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也涌现了一个重要的青年诗人群体。这些太原的青年诗人携笔从戎,骑着马在汾河岸边飞奔,满面都是塞外的狂沙,喝着烈酒,唱着豪迈慷慨的诗歌。
如果你认真侧耳倾听,可以听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王翰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王之涣的《凉州词》。“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王昌龄的《出塞》。这三位边塞诗人都是太原人。他们生长在汾水岸边,沐浴着大唐崛起的荣耀,在募兵制替代府兵制成为王朝的国策之后,他们跃跃欲试,不甘心书生老去,从军塞外,浴血沙场,他们在雁门关外,策马古战场,回想着那些汉代英雄,在一刀一枪的拼杀中,磨炼出坚强的体魄和意志,他们与戍卒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偶尔在夜晚看到明月,思念起汾水岸边的家乡,他们写下诗歌,记录下金戈铁马的人生,开创了中国边塞诗的黄金时代!正如其中一位诗人的墓志铭上所说:“尝或歌从军,吟出塞,鉭兮极关山明月之思,萧兮得易水寒风之声,传乎乐章,布在人口。”
后来,开元二十五年(737)的一个春天,那是大唐盛世最美好的春天,一位青年诗人奉命到塞外慰问边疆将士,在漫天黄沙里,他望着残阳如血,心里涌起豪情,口中吟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就是王维,太原祁县人。很多人说起王维,总会想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山林风景,感觉他是一位孤僻的隐士。但细读他的诗篇,就会知道,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真挚的诗人。他斟满一杯酒,送朋友远行,“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看到一株红豆,想起故人,“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闻到梅花的香味,想起故乡,“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他在重阳节登高远望,想起亲人,“遥知兄弟登高,遍插茱萸少一人”。
祁县的古县镇下古县村,还保留了王维的一座衣冠冢,地处偏僻,砖石破败,早年被毁掉,一九八七年修复。偶尔会有慕名而来的游客,洒上半壶浊酒。这座衣冠冢在一片梨花林中,风吹来的时候,梨花散落如雪。
站着汾水岸边,想起这些伟大而可亲的诗人啊,他们的诗篇是大唐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直到现在,儿童们牙牙学语的时候,便开始诵读他们的诗篇,感受着诗人们的理想、志向和情怀。
三 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很多年以前,读金庸小说《神雕侠侣》,读到这首词,为之动容良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个问题,恐怕现在也无法回答。
太原汾河公园里,现在还留有一座石碑,刻着“雁丘”二字,这就是金代诗人元好问写下这首《摸鱼儿·雁丘词》的遗迹。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出生在太原秀容(现属忻州),是北魏皇室的后裔。泰和五年(1205年),这一年他刚满16岁,正是一位翩翩少年,正赶赴并州参加科举考试。他漫游汾水岸边,遇到一位猎人手提两只大雁。猎人说:“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元好问听了无比悲伤,他买下那两只大雁,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
大雁,在我国传统文化里一直是忠贞爱情的象征,根据《仪礼》记载,先秦时代男子去女方家求婚,一定会带上一对活的大雁作为贽见之礼。大雁具有一种神奇的秉性,一对大雁结成配偶之后,便会厮守终生,一旦丧偶,则矢志不渝,孤独终老。
十六岁的元好问手捧殉情的大雁,望着奔流而下的汾河。他和朋友们立于寒风之中,挥泪送别这对痴情的大雁,如同易水岸边送别荆轲,拔剑击柱,慷慨悲歌,“满座衣冠似雪”。当年汉武帝的天子楼船喧哗箫鼓,如今不过是归于浮尘,无人凭吊。而大雁的爱情却化为永恒,穿过万里层云,千山暮雪,直至千秋万古。
这种陵越千年、荡气回肠的情怀,竟然发自一个少年的胸中,令人感慨。清人赵翼《瓯北诗话》认为,元好问“盖生长云朔,其天禀本多豪健英杰之气”。正是因为这片土地自古以来澎湃着一股英雄之气,所以才会诞生这样一位慷慨而深情的少年诗人。
诗人登科之后,做过河南内乡、南阳两县的县令,他写下“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以此自警。在任时轻徭薄赋、爱惜民力,劳抚流亡,边境宁谧,特别是注重农耕,“一犁春事最关情”,宁可得罪上司,也不妄用民力,耽误农耕,使得任职地方农业生产有所恢复,得到百姓爱戴,以至卸任之时,“百姓攀辕挽之”。这些又何尝不是诗人一以贯之的慷慨而深情?
金亡后,元好问归隐田园,著书立说,立志于整理有金一代的史料。在今天的忻州市忻府区西张乡韩岩村,有一座“野史亭”,相传便是元好问著书之处。亭后的碑林里有一块残碑,刻着“诗人元遗山之墓”。据说这几个字是元好问弥留之际亲自口述的,这是他对自己的盖棺论定。
此外,说起大雁,值得一提的是,元好问的老师郝天挺之子郝经,也与大雁有一段奇缘。那时已是元朝初年,郝经奉命出使南宋,却被南宋奸相贾似道私自扣押了16年之久。他没有屈服,反而以他的人格力量感化了狱卒,狱卒看他骨瘦如柴,于是送给他大雁改善饮食。他悄悄挑选了几只活的大雁,在雁足上系上书信,然后放飞。大雁北归,书信竟然到达大都。元廷这才知道郝经未死,将其救出。郝经因此被称为“南国苏武”。
四 大哉乾元
冬天走在山西的街头,找个小店,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割,满口都是元朝的味道。
汾水流经临汾市曲沃县,据说第一碗羊杂割便是在这里煮出来的。元世祖忽必烈出征路经曲沃,其母庄圣太后染疾,曲沃名医许国桢为其治愈,得到太后信任。许大夫的母亲韩氏擅长烹饪,见蒙古人吃羊的时候丢弃下水,感到可惜。于是将羊下水拾回洗净,煮熟,配以佐料,其味甚鲜美。太后喝了一碗,也赞不绝口,赐名“羊杂酪”。曲沃的羊杂割,别有风味,汤色乳白,味道醇厚,必须先喝一口老汤,再放辣子,才有滋味。
自曲沃逆汾水而上,可到洪洞县,这里是很多“大槐树”移民的精神故乡。洪洞县县城东北17公里霍山脚下,有一座广胜寺。这座寺庙保存了很多艺术瑰宝,其中有一幅元代壁画,甚为罕见。壁画名叫《大行散乐中都在此作场》,高达4米,展现了元杂剧的盛况,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顾盼生姿,栩栩如生。一个杂剧戏团来到寺庙演戏,已是大奇,能被画下来、保存在寺庙中,更是奇中之奇,由此可见,元代的山西在民族融合的历史趋势下,开放而包容。
说到元杂剧,不可不说关汉卿。关汉卿,号已斋,解州人(今山西运城),生长于金末元初,为“元曲四大家”之首,被誉为“曲圣”。元初不重科举,读书人仕途无门,很多人走进民间,学点技艺,做些营生糊口。而杂剧的兴起,给很多读书人创作空间和谋生平台。关汉卿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他早年埋头书斋,后来行医乡间,接触了杂剧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痴迷杂剧创作,创作了《窦娥冤》等几十部经典杂剧。甚至放下读书人的架子,自己登台演出,“躬践排场,面敷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明臧晋叔《元曲选·序》)。
他的作品,我最喜欢的并不是《窦娥冤》之类的传世经典,而是一部《关大王独赴单刀会》,讲三国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比如演关云长乘舟渡江、横刀中流的一幕——
(正末关公引周仓上,云)周仓,将到哪里也?(周云)来到大江中流也。(正云)看了这大江,是一派好水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云)好一派江景也呵!(唱)
【驻马听】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好一句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好一句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把大丈夫气概、悲壮情怀写得淋漓尽致,读之令人心潮澎湃。
关汉卿曾自言自语:“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这是一个小人物的自画像。小如豆,硬如铜,却可横行天下。这也是三晋大地的自古以来的民间精神,勤劳朴实,坚韧倔强,骨子有着朴素的侠义。
五 青梅煮酒
聊起单刀赴会,议论三国人物,不由想起一个人——罗贯中,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罗贯中,名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写了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他的籍贯争议很大,元末明初贾仲明著《录鬼簿续编》称罗贯中“太原人”,而明刊《三国》署“东原罗贯中”。东原,即今山东东平一带。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称“钱塘罗贯中本”,罗贯中忽而是山西人,忽而是山东人,忽而又成了浙江人。罗贯中的墓地,就被“发现”了好几处,散布大江南北。
个人感觉,元末明初贾仲明著《录鬼簿续编》或许最为可靠。贾仲明说:“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与余为忘年交。遭时多故,各天一方。至正甲辰复会,别来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终。”作者与罗贯中为忘年之交,所言较为可靠。
抛开这些学术争议,我在想一个问题,能够写出《三国演义》的人物,究竟是何许人物?山西有句老话,“喝酒必汾,汾酒必喝”,就是套用“三国”的句子。姑且喝上一碗浓烈的汾酒吧。这种酒度数高,但不像二锅头那么辣,入口有点清柔,但后劲不小。喝完酒,走在汾河岸边,吹着风,不禁有点壮怀激烈了。
罗贯中,相传他本有“图王业”的壮志,仗剑天下,流落江淮,曾入张士诚的幕府,参谋军事,意图建立一番霸业。朱元璋定鼎南京,贯中逃亡,归隐江湖,号湖海散人。对于这个传说,我深信不疑,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关在书斋里的寻常书生是写不出《三国》的。
《三国》是一部精彩而残酷的书,作者用浓墨重笔写下黑暗,也在字里行间留下一丝光明。比如刘备放弃新野,十余万百姓宁可背井离乡,也要追随。有人劝刘备弃民而逃,刘备宁死不从。在元末明初那个视百姓如草芥甚至以百姓为粮草的乱世,罗贯中没有忘记在书里保留对仁爱温情的想象。
汾河岸边的清徐县和祁县,都还有一些罗贯中的遗迹,也是或真或假。不去管它,且坐在河边的小酒馆里,与二三好友,谈笑间,煮酒论英雄。
六 侠骨奇士
到山西,喝汾酒,不可不饮竹叶青。此酒微带青碧,色如竹叶,是汾酒的极品。现在,竹叶青的配方依然神秘,这个方子来自于明末清初的奇士傅山,傅山还专门为竹叶青题写“得造花香”四字,这幅字现在还在。
傅山出生于汾河岸边阳曲县一个书香世家。祖父傅霖是进士出身,官至山东辽海兵备道,立有战功。父亲傅之谟是一个安静的书生,在家开馆授徒,最喜欢讲《汉书》。傅青主的出生也有传奇色彩。那是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的夏天,他的母亲怀孕十二个月,还未生产,一夜梦见一个老和尚,于是就生下傅青主,生下来不会哭。傅之谟出去占卜,恰好遇见一个盲和尚到家门口,和尚说:“既然来了,为何不哭?”傅青主才哭。(王士禛《池北偶谈》)
在那个院子里,傅青主度过了平静的童年。每日读书,博览经史子集,小小年纪即通读了从《左传》到《宋史》的诸种史书,十五岁便中了秀才。他也勤练书法,“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除此之外,他还苦练剑术,学习兵法。仰慕古代侠客,“每读刺客游侠传,便喜动颜色,略有生气”,常常带剑骑马而出,观察晋地的山川形势,“朝击磬一声,暮枕剑一睡”。
辗转快到而立之年,那时的傅青主正在三立书院读书,这座书院是复社成员袁继咸重修的,袁继咸是明末难得的清廉正直之士,时任山西提学佥事,主持三晋学政,“取髦士三百余人,聚居课读”,书院一时人才济济。突然有一天,京师里的缇骑将袁继咸抓捕,消息传出后,书院的学生们议论纷纷,大家猜测袁老师得罪了阉党。傅青主听说了这个消息,背上剑,骑马疾行,马累死后,他徒步走了一日一夜,追上囚车,护送袁继咸进京。他的好友薛宗周等人也追随他而去。到达京师后,傅青主亲笔起草《辩诬揭帖》,向朝廷申冤,阉党派人威胁他,叫他小心家人性命,傅青主不为所动,“敝衣褴褛,转徙自匿,百折不回”,终于帮助袁继咸洗脱了冤屈。
傅青主因此事而名扬天下。但引起我注意的是事后的两个细节。一件事是,傅青主回到太原之后,新任山西提学特意给他戴上大红花,还说“令诸生知千古师生之义”。傅青主当即表示,他之所以慷慨仗义、不顾生死,不仅仅是为了“师生之义”,而是为了“公义”,“岂敢贪公义以树私名”。另外一件事,是袁继咸出狱后升任兵部右侍郎,驻节武昌,邀请傅青主来武昌,表示要重用他,傅青主回信,以母亲年迈为由予以谢绝。这两件小事,便流露出傅青主“不以私恩害公义”的大侠之风。
晚年的傅山自号“朱衣道人”,隐于江湖,用高超的医术为民诊治。后人评价傅青主“于学无所不通,书画医术,尤及精能”,他留下了许多传世的精品书法、绘画和医学著作。但我每次想起他,总是会首先想到一个清瘦倔强的侠客模样,穿着破旧的道袍,背着一把剑,穿行在山路上。“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句话,不知道是否可以作为他一生的注脚?
值得一提的是,晚年的傅山还结交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那就是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顾炎武在江南得罪仇家,被人在南京东华门击伤,于是一路北上,隐姓埋名,到山西听闻傅山大名,于是前去拜访,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顾炎武写诗送给傅山:“为问明王梦,何时到傅岩。相逢江上客,有泪湿青衫。”两人深深为对方的气节文章所打动,互相切磋砥砺。
顾炎武一到山西,便被三晋质朴刚健的民风感染,晚年长期隐居在汾水岸边的曲沃县,那里有一座绛山书院,现在是曲沃一中所在地,顾炎武就是在这里写完了《日知录》,也是在这里离开人世。临终之际,他说“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愿意与他“相随拾芝草”。两年之后,傅山亦仙去。他们的友情,如汾河之水,澎湃而深沉。
饮水思源,汾水,是一条穿越千年的历史长河,是一代代三晋儿女的精神家园。汾河两岸,那些灿若星辰的伟大文学家,他们的姓名、文字以及故事,依然闪烁在汾水的浪花里。
他们,是山西人的乡愁,也许,还是所有中国人的乡愁。
最后请允许我借用李白的一首诗,献给他们——
“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