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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知人最是王景略

五胡十六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公认的乱世。


西晋的大一统格局,被“八王之乱”的内乱无情粉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些兵强马壮的游牧部落趁机呼啸而起,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前赵、成汉、后赵、前凉、前燕、前秦、后凉、后燕、后秦、西秦、南凉、西凉、北凉、北燕、南燕、胡夏,诸多政权先后或同时割据一方,占领着北方大部分国土,无不穷兵黩武,互相攻伐,无数百姓的生命被践踏在马蹄之下。“穷兵凶于胜负,尽人命于锋镝,其为战国者一百三十六载。”(《太平御览》)


比如公元325年,这是一个平凡的年份,当时又被称为东晋太宁三年、前赵光初八年、后赵赵王六年、成汉玉衡十五年、前凉建兴十三年,混乱的年号背后是混乱的历史、混乱的价值观。


皇帝可以成为奴隶,洛阳陷落后,晋朝皇帝司马炽被俘,征服者命其穿上奴隶的青衣,在庆功宴上倒酒助兴。奴隶可以成为皇帝,奴隶石勒打破枷锁,以十八骑起家,建立后赵政权,登极帝。


中原的士大夫们也是过着四处逃散、朝不保夕的生活,晋代士大夫早已丧失了汉魏风骨,他们平时崇尚奢华,爱慕清谈,此时面对天下崩塌,无所作为。西晋司徒王衍“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坐拥十万大兵,仍被石勒俘获,为求苟活,劝勒称帝。勒鄙其为人,命人夜间推墙填杀之。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晋书·王衍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衍临死之前的肺腑之言,也道出了那一代士大夫痛彻骨髓的悔恨和回天乏术的绝望。


在刚才说的那个公元325年,后赵和前赵互相攻打,在中原一战,即坑杀数万人。在这一场血色风雪之中,一个贫寒的汉人家庭,正从北海(今山东潍坊)逃往魏郡(今河北邯郸),逃避战火,途中诞生了一个羸弱的男婴,未死于严寒,亦未死于刀兵。


他就是王猛,字景略,史书上说他“少贫贱,以鬻畚为业”,畚就是草木编织的簸箕。这个卖簸箕的少年,在夜晚坐在昏黄的月光下,双手编织着簸箕,双目却盯着书本,阅读的快乐让他暂时忘却腹中的饥饿。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长夜,他最爱的读的书,除了儒家经典之外,就是兵法。


到了公元354年(永和十年),南方王羲之兰亭序墨迹刚干,北方却依旧是湿漉漉的杀戮场。王猛也迎来了他的而立之年。


这时,一个突然而至的历史拐点出现了。


东晋将领桓温北伐,亲率步骑四万自荆州出发,由水路自襄阳北上,直趋武关,数次血战,竟然意外地杀进关中,驻军灞上,逼近长安!关中父老争相持牛酒迎接晋军,这时距离西晋灭亡已快四十年,很多老年人哭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官军!”


王猛穿着破旧的粗布短袄,来到桓温大营,为其分析局势,一边慷慨纵谈天下事,一边捉衣服里的虱子,旁若无人。桓温初时不以为意,须臾便被其才华和气场倾倒,开始促膝而谈。他问了一个疑惑的问题:“我率王师来此杀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王猛盯着桓温的眼睛,冷静地说:“你率大军深入数千里,长安就在眼前,却不再进兵,大家不知道你的真心想法啊。”桓温哑口无言。原来,桓温自负雄才霸略,心怀异志,欲借北伐之盖世奇功,回江南接受九锡,进而谋取帝位,并不是真的要冒险拼死收复长安。


王猛看着沉默的桓温,长揖而去,他在心中默默地说,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果然,不久之后,桓温就撤回了南方,临走之前,派人赠给王猛车马,邀他一同南下。


王猛拒绝了,继续隐居读书。


又过了几年,前秦东海王苻坚听说王猛的志节,前去拜访。苻坚虽然是氐族贵族,但自幼酷爱读书,幼年即主动请求祖父给他延请儒家名师,祖父笑着说:“我们从来只知饮酒食肉,哪里有读书郎!”在他的坚持下,还是给他请了老师。苻坚从小潜心研读经史典籍,受到了良好的儒家教育,长大之后,亲历民间疾苦,渐渐有了平定天下的志向。


王猛与苻坚“一见便若平生”,他从苻坚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第一次见面,两个人谈了什么,史书没有记载,只是说“若玄德之遇孔明也”。


我想,他们千言万语,只是一句话——“我们来结束这乱世吧!”


从此,王猛辅佐苻坚,开始走上平定天下的道路。对内肃清豪强,抚恤百姓,对外消灭前燕等国,逐渐统一中原,北方百姓终于可以得到休息。


在与前燕的决战之中,王猛的“知人”也发挥了作用。他手下的将领邓羌,在大战前夕为触犯军法的同僚求情,没有得到王猛的同意,一气之下竟要带兵攻打王猛。事情平息之后,王猛却赦免了他,继续让他当先锋。众人大惑不解,王猛说“此战非此人不可”。果然邓羌率军攻破敌阵,一战告捷。大家都佩服王猛的知人之明。


王猛临死的时候,苻坚去探望他,面对自己的知己,王猛支撑起病体,吃力而认真地说出他最后的肺腑之言:“晋虽偏安江南,但是人心思晋,我死之后,希望陛下不要讨伐晋朝。鲜卑的慕容家族、羌的姚苌等人,陛下收容了他们,终将是祸患。”


可惜,过了几年,苻坚忘记了老朋友的忠告,南下伐晋,淝水之战,惨败而归。归途之上,鲜卑、羌果然发动叛乱,苻坚最后死于姚苌之手,他叹息道:“后悔没听王猛的忠告啊!”


《论语》有言,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


如王猛者,可谓爱人而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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