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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承天铁函记

一 桃花庵主


大明弘治年间,国家一派中兴气象,江南尤其繁华,其中首屈一指便是苏州,号称“苏松赋税半天下”,明代文人王锜撰写的《寓圃杂记》写道:“吴中素号繁华,万瓦甃鳞,城隅濠股,亭馆布列,略无隙地。舆马从盖,壶觞罍盒,交驰于通衢。水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绿波朱之间,丝竹讴舞与市声相杂。人生见此,亦可幸哉。”


在这花团锦簇的苏州府城,有一处名胜唤作桃花坞,里面有个桃花庵,庵里住着一位桃花仙,这位仙人就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唐伯虎,伯虎以卖画所蓄,在此桃花坞购得别墅,取名为“桃花庵”,又种桃树数亩,自号“桃花庵主”。


今日春光正好,黄昏时分,夕阳如画,伯虎命小厮画戟在桃花树下铺张毡子,独自席地而坐,温一壶上好的常熟福贞酒,自斟自饮,任凭风吹桃花落红满襟,酒兴一来,诗兴也来,登高眺望苏州城的市井繁华,口占一首:“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吟到最后一句,忽听到哈哈笑声。回头一看,是一位中年书生,神采飘逸,羽扇纶巾,含笑而立,边笑边拱手说道:“枝山道人来拜六如居士,好一个世间乐土是吴中。”伯虎没等他说完,便笑道:“希哲兄几时到的?快来喝一杯,你看今日的桃花格外好看。”原来这人便是鼎鼎大名的祝枝山,名允明,字希哲,号枝山,与唐伯虎、文徵明、徐祯卿齐名,并称“吴中四大才子”。虽然年长伯虎十岁,然而性情相投,结为莫逆之交,苏州城有句俗话形容物品的珍贵,那就是“唐伯虎的画,祝枝山的字”。


祝枝山坐下,饮了一杯酒,才说道:“伯虎兄刚才的诗的确是好诗,道尽我苏州繁华,只是这最后那句‘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呵呵,贫道恕难苟同。”伯虎忙道:“希哲兄为何如此说?”枝山笑道:“伯虎兄,且随我来,一见便知。”


二 酒狂


于是二人信步而出,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地方,匾额上题写着“承天寺”三个大字,一进山门,知客僧见是两位大名士,忙迎出来笑道:“阿弥陀佛,两位先生驾临鄙寺,真是蓬荜生辉,佛祖见了也欢喜。”枝山拿折扇敲了一下知客僧的光头,笑骂道:“少放屁,我们今天是来拜见一位贵客的。”知客僧也不恼,哈哈笑道:“小僧求老爷赐字啊,我们方丈交代过了,见了祝老爷一定索下幅墨宝啊。”枝山不理会知客僧,径直拉着伯虎绕过宝殿往后院客房走。


未到客房,先听到古琴声,伯虎拉住枝山,立在树荫下静静地听,只听得琴声如潺潺流水,潇洒从容,忽而又夹杂金石之声,慷慨激昂。听得正入神,忽闻琴声泠然而止,只听一声长啸,清越朗朗。随即听道:“兄台听了许久,何不进来饮一杯茶。”枝山正要答话,伯虎哈哈一笑,昂然而入:“何必喝茶?如此好曲,当浮一大白!”屋内答言:“喔?兄台识得其中滋味?”伯虎答道:“藉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于酒耶?有道存焉!妙妙于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话音未落,只见一名白衣少年翩翩而出,一见伯虎,俯身便拜:“不料世间尚有识得此曲之人!君真知己也。”伯虎尚未来得及扶起少年,枝山拍手笑道:“呵呵,这便是我说的贵客了,来来来,此间不是说话处,我们进屋一叙为快。”三人进屋安坐,枝山笑对伯虎说:“这位便是仇英,字实父,号十洲,太仓人氏。”又转过头对仇英说:“这位便是唐伯虎。”话音未落,仇英慌忙拜倒:“失敬失敬,小可便是仇英,胡乱弹了一曲,在桃花庵主面前献丑了。”伯虎忙扶起仇英,细细凝视,只见仇英面如美玉,眼如明月,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随即叹了一口气:“实父兄,不想你如此年少,竟会弹失传已久的阮籍《酒狂曲》。”枝山听到,忙问:“莫非此曲便是和嵇康《广陵散》并称于世的《酒狂》?”仇英答道:“正是,小弟偶得于金陵一册古书残片,据传出土于洛阳北邙山,文字古奥,无人能识,小弟素喜古琴谱,一见便欣喜若狂,用心研习,不想却被两位兄长听到,见笑了。”


枝山笑道:“我辈性情相投,不必这样客气。”一边说话,一边唤知客僧在院落里的枇杷树下摆下素斋,温上素酒,三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


枝山笑道:“伯虎伯虎,你不是说我苏州美景‘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么?今日就让你看一看。实父,把你的那幅仿《清明上河图》取出来吧。”仇英闻言,道声“惭愧”,回屋取出来一幅卷轴,展开竟有十米之长,其中描绘的全是苏州城的风光,有山川、城郭、街巷、桥梁、河道、码头、民居、店面,有舟楫、戏台、校场,还有婚娶、宴饮、雅集、演艺、田作、赶集、买卖、渔罟、测字等场面,尤为难得的是画卷画街市,却从城外村庄起笔,与宋人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伯虎一观大为讶异,连声赞叹:“不想我吴中竟有如此少年才俊!”三人遂聚饮甚欢。伯虎不知不觉已醉倒在枇杷树下。


三 白须老僧


忽然有人轻唤“居士请起,此间不是睡觉处”。伯虎睁开眼,只见是一位白须老僧,目光炯炯,顾盼生姿,衣着古朴,神色不俗,伯虎想了一下,不是此间方丈,也许是行脚僧人,遂站起施礼。老僧笑道:“居士请随我来,饮一杯茶。”伯虎欣然从命,随老僧转过几个佛殿,来到一处清净的禅房。主客叙礼坐下,老僧亲自奉茶,却不是世俗的泡茶,而是古色古香的煎茶,经过炙、碾、罗三道,先把茶饼烤干,逼出茶香,然后用碾床与拂尘碾碎,最后又用覆以纱绢的筛子筛选,弄成极精细的茶末,又捧出一副青铜色的古釜耐心烹水,如此这般,茶水果然清冽可鉴,香气扑鼻。伯虎大为惊喜,赞叹不已。老僧抚须一笑,吟道:“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伯虎笑道:“这是苏东坡的诗,大师果然不是凡俗之辈。”老僧也笑道:“居士谬奖了,小僧何足道哉,久闻居士大名,今日幸得一见,还请居士指教。”边说边拿出一幅卷轴,题为《山阴道士图》,所画乃一位短发萧然、神情倨傲的道士,上面题着一首《减字木兰花》:“山阴道士,鹤目龟趺多秀气。右领将军,萧散精神一片云。东山太傅,落落龙骧兼虎步。潦倒支公,穷骨零丁少道风。”伯虎边欣赏边说:“此画甚为古朴,颇得魏晋风度,又有宋人趣味,实在是精品之作啊。”老僧闻言,抚须笑道:“能得居士一言,贫僧何恨!”随即又说:“寺中有一宝物,贫僧与居士有缘,当为居士道之。”正要往下说,一位中年书生忽然闯入,拱手道:“大师,天机不可泄露啊,待我为居士舞剑助兴。”伯虎来不及揣摩老僧的话,就只见中年书生长袍飘飘,剑气如霜,竟舞的一手绝妙剑法,忽然中年书生把剑击柱,唰唰数剑,柱上留下一幅兰花图,寥寥数笔,惟妙惟肖。伯虎正要击节赞叹,书生还剑入鞘,略一施礼,飘然而去,只听到一声:“呵呵,水尽天上方生土,金灭宇下自有木。”伯虎待要回首询问老僧,竟也不见。只好一个人徒步回去,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城池道路不是平时的格局,细细一想,竟然是仇英的那幅《仿清明上河图》里面的市井,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正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来。


四 承天寺的秘密


这时耳畔听到一声“伯虎伯虎,何醉至此”,终于睁开眼睛,原来是祝枝山的声音,仇英也侍立在侧,两人关切地望着伯虎。原来伯虎醉倒在枇杷树下,枝山知道伯虎的习惯“随处醉倒,客自来去”,于是就安然让伯虎在树下睡觉,他自与仇英到禅房去寻方丈湛明法师叙话,不想半个时辰回来,伯虎还未睡醒,而且口中喃喃而语,于是忙灌了一口清茶,方才醒来。


伯虎才知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然而这梦境竟然如此逼真,甚至他还清晰地记得那间禅房画壁上的诗句:“天长地久大悠悠,尔既无心我亦休。浪迹姑苏人不管,春风吹笛酒家楼。”


这时方丈湛明也来到树下,伯虎忙将这四句诗诵读出来,问湛明哪间禅房的墙上题写着这几句诗。湛明一听,神色大变,忙低头念诵“阿弥陀佛”。众人忙询问原因,湛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列位请随我来”。引导着众人来到湛明自己的禅房。


湛明良久才说:“各位都是读书人,子不语乱力怪神,然而此事真是很奇怪。这本是本寺的一桩秘事,事情已经过去几百年,很少有人知晓了,贫僧也是在幼年时听一位老师叔祖讲过。”于是湛明就开始讲述了。


原来在北宋年间,承天寺出了一位奇怪的僧人,法号仲殊,俗名张挥,字师利,安州人,号蜜殊、安州老人、太平闲人、較川空叟。少为士人,游荡不羁,被妻子在酒饭中投毒,差点死掉,啖蜜而解。于是看淡了世事,离家出走做和尚了。此人与苏轼、米芾都是好友。元丰四年,苏轼谪居黄州时给好友滕达道写了封信,其中写道:“仲殊法,必得其详,许传授,莫大之赐也。此道人久欲游庐山,不审有行期未?若蒙一过,又望外之喜也。”后来元祐四年,苏轼在苏州姑苏台见到仲殊的“倒书”一绝云:“天长地久大悠悠,尔既无心我亦休。浪迹姑苏人不管,春风吹笛酒家楼。”大为叹服,“疑神仙所作”,两人结为莫逆交。这个“倒书”每一笔都是倒着写成,而且软笔一过,如同刀刻,必须内力极为深厚之人,以气驭笔,方可写成。仲殊也曾经为米芾画过一幅《山阴道士图》,据说图成之日,大风吹动画幅,道士须发皆动。


伯虎忙问:“这位大师怎么鲜为人知呢?”


湛明接过知客僧捧来的茶,一饮而尽,长叹一声:“后来,仲殊突然自尽于寺院内的这棵枇杷树下。”众人都是“啊”的一声,湛明接着说:“因为佛门弟子,勘破生死,仲殊之死实在不合佛门规矩,加上此人颇为怪异,所以本寺一直对此讳莫如深,故而列位施主不知晓此人。”


伯虎道:“此间可有一位善舞剑、会画兰的中年书生?”湛明答道:“小僧未尝见过。”伯虎忽然想到一事,忙又问:“‘水尽天上方生土,金灭宇下自有木’是何意?”湛明沉思半晌,亦不知其所以然。伯虎本欲再问,忽而想到此事牵扯到寺院中的宝物,恐怕不便多问,于是起身告辞。


伯虎、枝山、仇英三人向湛明借了香烛,来到枇杷树下,酹酒祭拜了一番,方才离去。


五 九娘


伯虎回到桃花坞,已是深夜,小厮画戟忙备好汤水,请伯虎更衣沐浴,伯虎道:“且住,快请夫人来。”话音未落,珠帘后一位佳人笑道:“官人到这时节才回来,还记得九娘否?”这位佳人便是伯虎夫人沈九娘,原来伯虎一生情场坎坷,原配夫人病死,续弦的一位看唐伯虎仕途无望弃他而去,只有这位红粉知己沈九娘伴其隐居在这桃花坞,九娘本是苏州青楼女子,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偶然相识伯虎,两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合,结为连理。伯虎作画时,九娘总是细心给他洗砚,调色,铺纸,伯虎有了这位贤妻佳侣,画艺愈见精到。他画的侍女美人图,多半是以九娘为蓝本。


伯虎一见九娘,心神大安,笑说:“娘子笑话了,今日随枝山游玩承天寺,不觉多吃了几杯,一觉睡到现在,桃笙已睡下了?”九娘答道:“刚哄睡,乖女儿等你半天才睡呢”伯虎缓缓把今日承天寺的奇闻讲与九娘,九娘认真听了半天,忽然说:“这位老和尚我从来没听说过,但这位中年书生,我好像听说过一个很像他的人。”伯虎忙问:“是谁?”“郑思肖。”“啊?莫非是宋末元初那位画兰花从不画土的郑所南先生?”“正是。”“只是没听说他会武功啊?”九娘笑道:“官人有所不知,这位郑先生可是妾身的同乡,福建平江府人氏,郑先生自幼熟读兵书,研习武功,尤其擅长用剑,自创了一套兰花剑法,曾经亲赴临安请求带兵抗击北兵,只是天不遂人愿,大宋亡国后,郑先生就隐居在这姑苏城外。”伯虎沉思片刻,大声说:“是了,是了,‘金灭宇下自有木’,‘宇下自有木’不就是“宋”字么?北兵灭了金朝,就来灭大宋了。那‘水尽天上方生土’又是何意呢?”九娘也皱眉苦想,终究想不出意思来,这时小厮画戟在旁边轻声说道:“老爷、夫人,画戟倒是觉得‘水尽天上’不就是说天上没水了么,也就是一场大旱,天上没水,地上也没水了,全是土。”伯虎笑道:“小画戟想的虽然粗疏,但也很直接,只是这与下句有何关系?又与承天寺有何关系?”九娘也笑道:“别猜这闷葫芦了,早些安歇了吧。”


六 复社


不知不觉又过了八十余年,伯虎、九娘、枝山、仇英、湛明诸人均已仙去,这时已经是大明崇祯十一年,虽然北方兵荒马乱,然而苏州城依旧是太平盛世,愈加繁华。今日十月初一,正是江南第一大社复社秋会之日,复社是江南读书人为了切磋学问、砥砺品格、内清阉党、外御建州,由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文社联合而成。参加复社的社友,大多也都是本地有名望的热血青年士子。这次复社集会之地就在苏州城西万年桥南古胥门之外的河畔,这胥门据说悬挂过古代忠义之士伍子胥的头颅。


只见一位青衣书生立于胥门之侧,朗声说道:“今日群贤毕集,更有幸的是西铭、南郭两位先生也亲临胥门,今日之会何其乐哉!”众人齐声喝彩,只见河中一艘快舟已靠岸,携手下来两位中年士绅,正是“二张”,张溥,字天如,号西铭,张采字受先,号南郭,二张都是苏州太仓同乡,又是同窗好友,还是崇祯元年的同榜进士,二人互为诤友,立志要团结江南士子,做一番事业。


张溥性格慷慨激昂,明快爽放,一向深得士子之心,大家正准备聆听他的妙论快语,忽听得张溥一登岸便伏地痛哭。大家慌忙迎上去搀扶起来,惊问何故。张溥抬起通红的泪眼,大声说:“诸位同道,弟刚接到京师邸报,九月二十二日,建州再次入寇,分二路进至墙子岭、青山口,蓟辽总督吴阿衡、总兵鲁宗文战死,中官郑希诏逃走。建州长驱直入,兵屯于牛栏山,威逼京师,现在京师已经戒严了!”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张采更为冷静,缓缓地说:“本朝王阳明先生有言:‘大明虽大,最为紧要之地四处而已,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这四处便是宣大蓟辽而已,如今建州猖狂,横越蓟辽,京师危在旦夕啊。”


众人议论纷纷,张溥忽然昂然而立,拔剑而出,大喝一声:“如今之事,我等只有选练家丁,北上勤王了。”刚才那位青衣书生第一个大声叫好,大喊:“西铭先生所言极是!我愿散尽家财五百金,招募壮士,北上勤王!”其他的青年士子们也纷纷大喊:“北上勤王!”张采忙拦住大家,说道:“本朝制度,无天子诏书,不可妄动兵马,何况是私募兵马呢?如今之计,大家不如助饷劳军。”众人争议不决。


七 法慧大师


忽然一位小沙弥缓缓而来,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了,鄙寺法慧老和尚有请西铭、南郭二位老先生到鄙寺品茗一叙。”张采忙还礼道:“烦请回禀法慧大师,弟子散会之后,马上到宝寺拜见大师。”原来,这位法慧大师今年已近百岁高龄,是江南首屈一指的高僧,精研内典,乐善好施,故而复社诸人对法慧大师颇为敬重。只是二张心中也觉蹊跷,老和尚一向隐居禅房,闭关修行,怎么今日却特意来邀呢?


二人来不及多想,散会之后,迅速乘坐轿子来到承天寺,知客僧迎进山门,法慧大师早已在禅房等候了。二人进门拜见法慧,法慧合十而言:“阿弥陀佛,数年不见,两位施主越发清健了,可喜可贺!”二人忙道:“大师谬赞”寒暄过后,张采说道:“敢问大师今日召唤弟子,不知有何要事?”法慧手握念珠,缓缓言道:“近年我苏州连年大旱,天不降甘露,鄙寺的水井千年如泉涌,近日也干枯了。”二人闻言,更觉莫名其妙,却不便多问,只好耐心聆听,只听法慧说道:“谁料这场大旱,却又带来一桩有缘之事,贫僧虽修行多年,竟也忆起一些少年事来。”


于是法慧慢慢说起缘由。原来法慧大师就是当年唐伯虎的小厮画戟,当时追随伯虎时不过十一二岁,颇有慧根,深得伯虎喜爱,耳濡目染,竟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喜欢抄写佛经。后来九娘、伯虎相继病死,伯虎临终,把女儿桃笙托付给祝枝山,却把画戟托付给承天寺方丈湛明,并说了一句话:“他日汝必成一代宗师。”


画戟在承天寺做了小沙弥,在寺中刻苦修行,白日诵经,晚上抄经,深受湛明喜爱,不觉又过了七八年,画戟已经到了剃度受戒的日子,湛明亲自在佛祖面前给画戟剃度,并取法号法慧。


一日湛明唤法慧来到祖庭禅房,从密室中取出一本古书来,双手递给法慧,法慧郑重接过,一看却不是佛经,而且只有半本,下半本已经被撕去,上面题写着“承天气诀”四个字。湛明缓缓说道:“这本书便是本寺先辈大师仲殊老和尚留下来的,记载了气诀功夫,就是当年苏东坡想学而未能学成的法门,本寺历代规矩,只传方丈一人。我已老了,时日无多,就传给你了。”法慧忙拜倒:“弟子无德无能,不敢受此重宝。”湛明扶起他来,说道:“伯虎没有看错你,我也不会看错你,你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另外,此书上册讲练气之法,下册讲驭气之法,一如老子道经德经合称道德经。然而在南宋末年北兵火烧本寺,方丈寒潭战死,僧人死的死,逃的逃,下册从此失踪。不过,练好上册,也足以延年益寿,更好修行了。你切记为师一生宗旨,就落在四个字上。”法慧忙问:“敢问师父是哪四个字?”湛明神情肃穆一字一顿地说“心怀苍生”,说完这四个字,湛明安详微笑,双手合十,说道:“法慧,你出去吧,为师要做晚课了。”法慧磕完头,手捧那册残书,缓缓退出。


第二日清晨,众僧再到湛明房中请安,发现湛明已圆寂多时,神态安详,桌上写着一张纸要法慧接任方丈。法慧含泪带着众僧叩拜。


八 铁函心史


法慧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张溥、张采静静倾听,原来老和尚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法慧讲了半天,忽然笑道:“贫僧真是老了,说话这么啰嗦。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请二位看看一件奇怪的东西,请随我来。”


二人随法慧来到后院一间隐秘的禅房,里面桌子上盖着红布,法慧走上前掀开红布,说道:“施主请看。”只见是一个大铁函子,锈迹斑斑,法慧打开铁函,里面还有一个木匣。二人相视一望,很是讶异,不知是何物。


法慧缓缓地说:“连年大旱,井水干枯,本寺一位小沙弥在井旁玩耍,不慎落入井中,大声呼救,众僧把他吊上来,无意中发现井内有这样一个大铁函,密封得很好,贫僧命人开启,发现里面还有个木匣,施主请贴近细看。”二人近前细看,铁函内装着石灰,里面有个木匣,涂满生漆,外缄封条已经打开,但依稀可以看见“大宋世界无穷无极、大宋铁函经、德祐九年佛生日封、此书出日一切皆吉”等字样,打开木匣,里面还有一张封条,写着“大宋孤臣郑思肖百拜封”。


张溥抬起头,问:“郑思肖莫非就是那位宋末郑所南先生?”张采沉吟片刻,答道:“不错,‘肖’字就是‘赵’字的半壁江山,思肖就是在思念赵宋啊,可怜所南先生一片孤忠啊!”


只见箱内保存着数册书卷,书签上题写着《咸淳集》《大义集》《中兴集》《久久书》《杂文》《大义略叙》等,总题为《心史》,二张大致翻看,都是郑思肖的一些诗文集,很多都是世间没有流传的。


开卷第一首诗《题多景楼时叛将刘整围襄阳》:“英雄登眺处,一剑独来游。男子抱奇气,中原入远谋。江分淮浙土,天阔楚吴秋。试望斜阳外,谁宽西顾忧!”


张溥击节称赞:“好一个‘英雄登眺处,一剑独来游。’好一个‘男子抱奇气,中原入远谋’。我原本所知郑思肖先生只是一个有气节的画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英雄气概!”


九 光复河山


法慧忽然说道:“施主,请看。”原来铁函内侧竟然还有一个夹层,法慧从其中取出一个锡纸包,里面包着两册书,其中一册竟然是《承天气诀》的下册,也就是讲“驭气之法”的,二张大吃一惊:“莫非这便是贵寺在宋末失落的宝物?”法慧黯然道:“阿弥陀佛,正是,不过此物实在不是宝物,反而害人不浅。”只见书册上有大段的朱笔批注,字如兰草,甚为潇洒,内容却是批驳这本书的驭气之法的,并有一段题记:“思肖偶过承天寺,与方丈寒潭切磋武艺,运气相拼之余,忽觉其气脉甚杂,细询之,方知是仲殊所传气诀,然仲殊正因习此驭气之法,以致气脉错乱,发疯自尽,遂与之罢斗,并为疗伤,寒潭嘱余为其批注此书,修正讹误,余欣然而应,不想未出一月,北兵来攻,围困十匝,寒潭身死,余亦重伤,恐难脱身,故匆匆将平生著述封存铁函,沉于井中。其中诗词文章不足道哉,唯有兵法一卷,剑谱一卷,是余一生心血,后世有缘人得见,望继承吾志,恢复中原,光复河山!大宋孤臣郑思肖匆匆谨题。”


大家忙看另一册书,提写着“所南兵书”四字,扉页一片殷红,血迹斑斑。果然是上卷兵法,下卷剑谱。张采双头捧读,兵法果然是针对蒙古铁骑的口袋阵,剑谱记录的也是与全身重甲的蒙古兵近身格斗的必杀技。


众人均是一脸肃穆,法慧焚香,带二张和弟子们在铁函前跪拜。礼毕之后,法慧手捧所南兵书,对二张说道:“久闻两位施主忠义为国,贫僧就把前辈英雄留下来的宝物献给二位,希望二位研习前辈一生心血,带我江东子弟奋勇杀敌,驱除建州!”张溥、张采重重跪下,朗声说:“定不负大师厚爱,定不负我汉家前辈英雄遗志!”


十 尾声


夜晚,众人散尽,法慧老和尚独自坐在灯前,微笑着对着窗外。忽然他好像看到了一位少年,模样依稀就是当年的自己,那位少年高兴地说:“老爷,原来‘水尽天上方生土’是指大旱之后井底见土,‘金灭宇下自有木’是指砸开铁函还有木匣,就可以看到宝物了,我说得对吗?”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书生,手摇折扇,笑语殷殷地说:“画戟,你说的对,我早说过,你有慧根的。”忽而一位明眸皓齿的佳人牵着书生的手,说:“官人,快,枝山兄他们久等了。”书生笑着说“就来就来”法慧揉了揉眼,忽然看到湛明打坐在虚空之中,微笑着看着自己。


法慧眼睛马上红了,动情地叫了声“师父”,然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你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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