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招牌并不古老,从宋代开始,商铺才有招牌。
更早的时候呢,整个大市场是封闭的,仅竖着一柄大旗杆,上头随便挂着一面大旗,让远处的人知道市场在哪儿便了。
那时,常有小吏执着鞭子守着市场的门,商人们鱼贯而入,买卖完,即被催着走人。都是流动人口,不能在大市场里扎营,搞个啥店铺之类的。“凡市入,则胥执鞭度守门,市之群吏,平肆、展成、奠贾,上旌于思次以令市。”(《周礼地官》)
但是,有一个行业是除外的,那就是卖酒的地方,多会竖着一支亮丽小旗。《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中云:“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这个酒馆小老板的酒掺水少、不打骂顾客,因而生意做得不错,高高挂了一方小旗。这便是后世的“酒旗”,诗里那些什么“水村山郭酒旗风”就是这玩意了。
后来,即使到了大唐盛世,也没啥店铺招牌的说法。唐时长安城仅有两个“市”,西市和东市,“东市买辔头,西市买鞍鞯”,买齐一套东西很是不方便,且还定时开关门。店铺也没招牌,因为人们住都住在“坊”里,所以这边也都垒着墙,按时锁大门,并无如今市场的热络景象。
真正开始有招牌,是在商品经济豁然发达的宋代。招牌嘛,就是品牌,只有在一个地方扎了根,周围都是老主顾,才能如此弄个品牌出来。
宋代帝都拆了坊和市的围墙,人海可以自由流动,商贩可以任意买卖,甚至政府还在城市中心专门搞了一条商业街,就在皇宫门口的御街,“约阔二百余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于其间”。
满市的商贩熙熙攘攘,吆声不断,“填塞街市、吟叫百端”(《梦粱录》),叫卖“锢路钉铰,修补锅铫,箍桶、补修鱿冠、接梳儿、补洗鹿胎冠子、修磨剪刀”,甚至“夜间顶盘挑者,如遍路歌叫,都人固自为常”(《都城纪胜》),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怎么歇着,卖点吃食,吆喝一路。帝都人们皆习惯了这样热闹的日常。
这些还都是小商贩,真正做出品牌的商铺,便渐渐开始有招牌了。
名画《清明上河图》里就留下了几个宋代商铺的招牌,实是让人大饱眼福。
【小药铺】
这家店铺门面上悬挂着“赵太丞家”的匾额,猛一看或许会令人误解为哪个国姓大官,实际上是位退休了的老太医,开了家药铺,两个女士正抱着个可爱宝宝看医生,门口还挂有写着“五劳七伤调理科”、“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大理中丸医肠胃冷”等字样的竖额广告牌。另外,《清明上河图》中还有悬着“李家输卖”、“杨家应症”等招牌的店铺,其实皆是药铺,卖药,也看病。
《东京梦华录》里的药铺招牌名字更多,如“大骨传药铺”、“金紫医官杜金钧家药铺”、“曹家独胜丸”、“山水李家口齿咽喉药”、“银孩儿柏郎中家医小儿”、“大鞋任家产科”、“丑婆婆药铺”、“荆筐儿药铺”等等总计下来不下数十种。不过,仅光看招牌,药铺擅长哪科、配的丸药专治啥病、坐诊的大夫是啥资质,便皆可一目了然。
且不要小看这些私营小药铺,在大宋,没两把刷子还真开不起来药铺。为啥呢?因为王安石变法时搞了一个“卖药所”,相当于大宋国营药材集团,全国连锁经营,仅在徽宗崇宁三年(1104年),该所即实现了“岁校出入,得息钱四十万缗,入户部助经费”的盛况,一年的利润是四十万缗,一缗一千文,相当于四个亿的财政收入!而且国营药铺的药价格低、网点多,因此私人药铺只要是能开起来、能挂起招牌的,那绝对是有点真本事的。史书记载,西夏国、大辽国的外交官们每次来东京,回国必带之物便是这东京中小药铺的丸药。
【小旅馆】
这家悬挂着“久住王员外家”牌匾的店铺,是大宋帝都的几千家小旅馆(“久住”)之一,从招牌看,店主姓王,比较受老街坊尊重。大宋帝都“户口蕃盛,商贾买卖者,十倍于昔,往来辐犊。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即无虚空之屋”(《梦粱录》),因为来帝都讨生活的人太多,腰里也没几吊钱,于是简陋价廉的小旅馆就异常火爆,还有很多都是家庭旅馆,地板上常能见到睡通铺的宿客,甚至门板也有人拆下来睡。
“久住王员外家”门口拴着两头大黑驴,说明住店的都是贫寒行旅的客人。仔细看,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用功看书,想来也是进京赶考的外地穷秀才。有的在小旅馆一住好几年,考中了才能还得起住宿费。大文豪欧阳修曾经也住过帝都小旅馆,进京赶考,“间于野亭,夜半闻车马之声,几达旦不绝”(《春明退朝录》),听了一整夜的车辚辚、马萧萧,睡不着觉,只好爬起来继续读书。
没有住过帝都小旅馆,没有闻过热辣的马粪味儿,没有看看店小二的冷脸、听听不隔音的墙里墙外那些破事儿,真是不足以论人生啊。
不过,宋朝的小旅馆还是比较温情的。大宋官府规定“一客旅不安,不得起遣,仰立便告报耆老,唤就近医人看理,限当日内具病状,申县照会”(《夷坚志》),小旅馆的客人生了病,店主不能赶走,还得帮他请医生,当天就得把病情报告官府。
【小酒店】
这家小店挂的招牌为“正店”,说起来应该是家快捷小酒店,不太算小旅馆,从名字即能感受到,看起来也能觉得正规很多嘛。《东京梦华录》等书留下的小酒店招牌,还有“熙熙楼客店”、“清风楼无比客店”等比较文艺闷骚的名字。在这种规模大点的小酒店,才能有陆游那种“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住宿体验。那时候在小酒店墙壁上乱涂乱画、写点歪诗,不用客人赔钱,甚至写点讽刺本朝的诗也无伤大雅,比如林升那首著名的《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其实,“正店”一点都不“正规”。仔细看周围环境,不安全啊!“正店”旁边这家店铺,高高挂着“香×”的大招牌,是干啥的呢?其实是家“洗浴中心”,门口汉子们光着膀子,满脸堆笑。这店也会选地方,都是选在“正店”小酒店附近来经营,看来“久住”小旅馆消费能力不行,还尚待提高啊。再仔细看的话,门口还有位疑似“站街女”的姑娘,瘦脸细眉的女子在人群里顾盼生姿,表情神秘,好像东方的蒙娜丽莎。
【小餐馆】
《水浒传》里,梁山好汉们到了小餐馆,都爱高呼一声:“打两角酒,切几斤熟牛肉!”其实,宋朝人的最爱是羊肉,“御厨岁费羊数万口”,皇宫里一年要吃掉几万头羊。宋神宗御厨账本记有“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常支羊羔儿一十九口,猪肉四千一百三十一”的条目,当时羊肉市价是一斤六百钱,真是不便宜。而猪肉就便宜了,才一百钱,肥猪肉更贱,几十钱。所以苏东坡流放的路上,只能吃得起肥猪肉,这才有了“东坡肉”的横空出世。宋高宗亲临大将张俊府第时,张俊请皇帝吃了顿“全羊宴”:羊头菜羹、烧羊头、羊舌托胎羹、铺羊粉饭、烧羊、斩羊、羊舌签等等。(《武林旧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宋朝老百姓也爱吃羊肉。
这家店铺就是家羊肉馆,招牌上写着“孙羊店”,店主姓孙,旁边还挂着“斤六十足”的广告牌,意思就是“一斤六百钱,斤两绝对够”。店主正磨刀霍霍,已经切好的羊肉肋条挂在店里架子上。可惜羊肉太贵,又或者是还没到饭点儿,食客寥寥。
大冬天的,在这家宋朝小店,美美吃顿涮羊肉、喝壶酒,真是幸福呢,最好天上再飘点儿雪。独饮两杯,也许恰好能看到林冲下了班,在雪地里饥寒交迫地走着,便可赶紧探出头对他喊一声:“林教头哪里去?且来吃上几盏!”完了扭头再叫一声:“店家,上好的羊肉再切十斤!与俺哥哥下酒!”
这才是快意!帝都小餐馆,老百姓的“深夜食堂”万人如海一身藏。
随便说了几家,都是有招牌的。还有些商贩做的是小本生意,走街串巷,没有招牌。
你看,在这家孙记羊汤馆门口,就有一位说书艺人,偶尔还有拦住行人的算命先生,在大街上支个摊,给人净面刮胡子的理发匠。还有这个整个大簸箕在卖花的小伙子。
其实,里头也有官府,只是没挂招牌罢了。
大宋帝都的某个基层邮政所(“递铺”),看起来比较闲,几个公务员正坐在门口侃大山,税务所一位所长正带着几个科员对运输货物的商贩计算税额。
两家单位都没挂招牌。
对了,最后,我觉得大家能看到这么摹写细致的场景,可以一睹大宋帝都商铺风采,得感谢一个人。
不是我,也不是张择端。
而是他。
金兵甲,大金国的一个普通小兵,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1127年的春天,他偶然来到天下最大的城市——汴梁,然后进入皇宫参观。当然,他不用买票。
他被安排参观书画馆,战友金兵乙、金兵丙都是抱怨半天,为啥不能参观珠宝馆、玉器馆等热门景点呢?
随即听到领导挥挥手:“把值钱的东西全部搬走,不值钱的和搬不动的统统烧掉!”
于是,他和战友们开始加班加点抢运物资。
适时天还有点凉,于是金兵乙烧了一大堆写着树枝一样怪字的纸,那是这座皇宫旧主人的瘦金体字稿。
金兵丙则忙着把一些好看的仕女图往怀里塞。
金兵甲偶然翻到了一幅长图,画的是这座城市的样子。刚看了几眼,战友凑过头也瞥一下,嚷道:“啥玩意儿啊,赶紧扔到火堆去!”
金兵甲想了想,“算了吧,这座城市都没了,就留个图,回到草原让孩子们看看,好歹我也来过大宋帝都啊。”
所以,大家都要感谢金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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