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阅读
 ▌ 会员专享
 ▌ 世界历史
 ▌ 软件工具
 ▌ 中国历史与文化总览
 ▌ 知识大全
 ▌ 现代摄影
 ▌ 资源目录
 ▌ 书法名画
 ▌ 微信弹窗
 ▌ 购买会员
 ▌ 网站登录
 ▌ 名著速览
 ▌ 名言警句
 ▌ 故事大全
 ▌ 联系网站
331、萧瑟南朝

前几年,在图书馆偶尔翻过一本《丹阳志》,是清朝康熙年间编撰的吧。其中说到大诗人陆游路过丹阳陵口时,看到齐梁陵墓前的大石兽凋零偃仆于荒野之中,十分伤感。宋代离南朝大约五百多年,还不算很远。诗人肯定会想到那个风华旖旎的南朝,沧桑之叹,兴亡之慨,他不会没有诗的。只是《剑南诗稿》中没有收录,或许是散佚了吧。


触摸历史上的南朝确是很伤感的,它会令人想到一种有如烟雨凄迷般的时代氛围。天空似乎总没有多少亮色,后宫里浮艳的歌舞带着湿漉漉的苔藓味。乡野间酒旗在望,吴歌相闻,寺庙的楼台在萧疏的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一个靡废羸弱的时代,又是一个文采风流的时代。其中齐梁两代帝王的故里都在丹阳,死后也大都归葬于此。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文化遗存,除去几本写得很讲究也很漂亮的山水诗和宫体诗外,就是那些陵墓前的石刻了。


那么,就到丹阳去看看吧。


从陵口沿萧梁河北去,一路上不时可以见到那些雄硕而精致的石刻散落在旷野中,让人心头一惊一乍的,也无端地生出许多感慨。在齐梁那个时代,王子公卿们来丹阳谒陵,大致也是从这条路线走的。他们自都城建康沿秦淮河上溯,经陵口转棹萧梁河,再乘车到所去的陵冢,那种翠华摇摇的排场和威仪自然可以想见,但历史已经过去了差不多1500年。


有什么生命能延续1500年而风采依然呢?大概只有艺术。


终于到了三城巷。在丹阳境内,现今发现的齐梁帝陵有12座,而三城巷一处就有4座。这里是荒村僻壤,除去偶尔光顾的几个文化人和学者,到这里来的人不多。这很好,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大抵总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它高贵而矜持地等待着人们来朝圣,绝不肯做出姿态来媚俗。


久仰了,南朝石刻。现在,我终于走近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守护的那几具与蛇虫为伍的腐骨,我真想向你顶礼膜拜。因为,你是如此精美又如此残破,如此高贵又如此荒凉,如此威猛又如此天真,如此古典又如此与我们灵犀相通。


我曾经游览过国内一些颇具盛名的帝王陵墓,它们大都修葺得很好,络绎不绝的游人也很热闹。但必须承认,我的心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深深地震撼过。虽然这里早已落尽铅华,只有旷野里几只遍体鳞伤的石兽,但正是这种萧瑟和荒僻,令每一个目击者惊心动魄。试想,如果把这些石兽放到博物馆里,配上现代的灯光和伶牙俐齿的解说,我们会产生这样的震撼吗?这是一种苍凉和残缺之美,它指向一种超越时空的艺术至境。这里有诀别,有固执,有从容和宁静,有岁月的残梦和历史的泪痕。真应该感谢这1500多年的雪雨风霜,它们让该朽的与草木同朽,不朽的与岁月共存。


走近石兽,轻轻地抚一把六代风华,我生怕惊扰了它那优雅的沉思。


这里没有重复。虽然大略望去,它们都一样的雄硕端庄,但仔细看看却各有各的神貌。工匠们的慧心灵性和独特的艺术趣味喷薄跃动,酣畅淋漓地释放为造型和线条,每一尊石兽都是一阕生命的欢舞。它们或憨态可掬有如顽童;或在前足下攫一小兽以示勇猛;或长尾垂地,向内收进再外旋,既增加了整座石雕的支撑,又巧妙地填补了两足交错形成的空间,在视觉上给人以稳定感。今天,我们已无从考证这些工匠的姓名,即使是如此雄迈精美的大制作,也没有留下一点关于作者的蛛丝马迹。他们或许来自北方的苍原,随着晋室东迁辗转江南。起初,他们的刀斧下还不经意地流泻出北方的雄浑和粗犷,但渐渐地,变得优雅流丽了,秀骨清相了,丰腴圆润了,有如江南的丝竹和吴歌。他们有自己的悲欢,自己的爱情,自己的成就感吗?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当时北方的工匠正在敦煌和云冈的岩壁上雕凿佛像,用自己超迈的才华演绎那些因果报应的佛教故事。那是一个神的世界,当然,那是人格化的神。而南方的他们则在用自己同样超迈的才华制作陵墓前的石兽。这里没有故事,没有道德说教,没有苦难和慈悲,只有造型的风骨和神韵。这是一个兽的世界,当然,这也是人格化的兽。麒麟、天禄和辟邪都是世界上莫须有的巨兽,但它们身上却包含着人类生生不息的欲求,折射出世俗的理想之光。它们有足、有翅、有角。有足可以奔驰,有翅可以腾飞,有角可以决斗。它们是强健和自由的生命,是中国南方的飞天。


离开三城巷时,我在照相机里定格了一个镜头:一个老农荷锄倚在石兽边,神态悠闲地点燃了一袋烟。烟雾在斗笠上袅袅升腾,老农眯着眼睛,极惬意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轮又大又红的夕阳。


我一时想不出该给这幅照片取什么名字。回望夕阳下雄峻的石兽,我只是在心底里呼喊:请不要用粗陋的钢筋水泥修复它们,现代人的仿真技法无法支撑那古典的精致和神韵;请不要把它们搬进博物馆,在那里平头整脸地接受人们的观赏;请不要让这里游人如织,红男绿女摩肩接踵。就让它们孤寂地遗落在这里,遗落在这荒草萋萋的夕阳下。


因为,这才是历史。


这才是历史上的南朝。


332、大哉吴门


这座小镇叫夏港,镇名是有典故的,地方志上说:“相传禹迹所经,故名。”传说的东西只能姑妄听之,但中国的地名往往喜欢攀附名人,这是又一个例证。


夏港姓夏的并不多,多的是吴姓,据说占总人口的一半以上,因此有“吴半天”的说法,也因此有了“夏港吴门”的称誉。旧时镇上有吴姓宗祠,供奉的是吴太子季札,说他是夏港吴门的老祖宗。季札当年曾逊耕于延陵,称他是吴门的老祖宗当然也说得过去,但总觉得有点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的味道。


正是江南好风景,细雨嫩寒三月天,仲春时节,我来到了夏港镇河东的一座老式平房前。这是三间极普通的民居,在四周近年来崛起的鳞次栉比的小楼前,显得破败而寒伧,墙壁上泥灰斑驳,瓦楞间枯草飘零,屋脊向中间弯下来,有如佝偻着身子的龙钟老人。特别是那低矮的门楣,即使我这样的身材进出时,也忍不住担心会碰了头。若站远了看,迷蒙的雨雾中,极像是某部陈旧的黑白电影的空镜头在缓缓地摇过去,背景音乐充满了感伤的情调,最后定格在门框两侧那几块已经风化了的水磨砖上。


但随行的镇文化站的朋友告诉我:“吴文藻当年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我不禁肃然!吴文藻,著名教育学家、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中国现代社会学的奠基者,就是从这低矮的门楣下走出去的吗?


那么就让我走进去吧,走进那尘封已久的如烟往事,走进一则事业和爱情比翼齐飞的金色童话……


夏港吴门是当地的一个望族,也是崇尚读书明理的书香门第。但吴文藻的家世并不算好,父亲是个小商人,也没有读多少书。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吴文藻从小对读书很珍惜,他早年就读于著名的南菁中学。1916年,16岁的吴文藻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自家低矮的屋檐,他考上了清华大学留美预科班。此一去就是13年,出门时少年意气,青衫飘零;归来时,他不仅带回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证书和该校“最近十年内最优秀的外国留学生”奖状,还带回来一位名满京华的才女,她的名字叫冰心。


吴文藻和冰心的最初相识,缘于一场小小的误会,或者更确切地说,那次邂逅有点类似于中国传统喜剧中的某个情节。


1923年8月17日,美国邮轮杰克逊号从上海启程前往西雅图,船上的头等舱位住满了去美国留学的中国学子,吴文藻和冰心也在其中,但他们并不相识。喜剧的开始是冰心请她的同学许地山去找一个姓吴的清华男生——她是受一个先期赴美的同学之托,找她的弟弟。结果马大哈的许地山把吴文藻带来了。待问起名字才知道找错了人。错了就错了吧,反正都是同学,彼此都不介意的,他们便倚在船栏上闲聊起来,谁知这一聊就聊出点意思来了。


吴文藻是个书呆子,对文学也没有多少兴趣,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孩子在国内早已才名远扬,在此之前,冰心的诗集《繁星》和小说集《超人》都已经出版。在船上,凡经过介绍而认识的朋友,一般都会很客气地说:“久仰,久仰。”这些,书呆子吴文藻一概不知,听说冰心想到美国学文学,吴文藻就列举了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问冰心看过没有,冰心都没有看过,吴文藻便说:“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看一些课外的书,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这当然是很唐突的,要知道,冰心还从来没听见过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但正是这种毫不恭维的坦率进言,使高傲的才女不由得怦然心动,也对面前这位广额高个的青年另眼相看了。


让我们感谢这场小小的误会吧,因为,对于这样两个志存高远而又意气相投的青年来说,他们既然相识了,就必然会走到一起的。


冰心走进夏港吴门的这座老屋,是在1929年的夏天,当年6月,她和吴文藻在北京结婚,这次是利用暑假回江阴省亲。


由海军世家的朱门,走进寻常巷陌的夏港吴门,我们今天无法想象当年冰心女士的心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对吴家的贫寒,她并不在意,因为她拥有文藻,这就够了。吴门虽小,却走出了夫君这样饱学坦荡的好男儿,这是吴门的荣光。对吴文藻的“呆”气,冰心是很欣赏的,这种呆气,源于江阴人豪侠尚义的地域文化性格,爱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学品貌,更重要的是对一种性格的认同。人们一般总认为冰心是个柔弱清丽的大家闺秀,却往往忽视了她性格中那种长风烈火般的雄迈之气(请看看她那篇惊世骇俗的散文《一个最充满了力量的汉字》),这究竟是因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是因为“近朱者赤”,受吴文藻熏陶使然,我不敢妄加揣度。但至少,她对吴文藻的这种性格是心仪神往的。80年代末期,冰心在为江阴“二刘纪念馆”所作的序言中有这样的回忆:


只记得刘半农先生常到我们的燕大教授宿舍,和文藻谈些关于语言学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我是一窍不通,也插不上嘴。有一次在送茶的时候,我对他们说:“怪不得人说江阴强盗无锡贼,你们一谈起打家劫舍的事,就没个完。”半农先生大笑说:“我送你一颗印章,就叫做‘压寨夫人’,怎么样?”我们都大笑起来……


想必当年那笑声是很畅快的,而且直到晚年,那笑声仍常常回响在冰心的耳边。冰心又何尝不想得到一颗“压寨夫人”的印章呢?只是当年笑过了也就过去了,刘半农并不曾当真,而且此后不久,他便因猩红热过早地逝去。


离开夏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则往事:十多年前,我在南京大学进修时,听著名戏剧理论家、红学家吴新雷教授讲课,吴教授讲课自然是极好的,无奈一口冷僻的方言,让听者很吃不消。课间他自我介绍是江阴人,但不是出自夏港吴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因为“夏港吴门的名声很大,其中是出了不少人物的”。然后,他随口说出了一串名字。


这一串名字中,当然也有吴文藻。


大哉吴门!


 ▌ VIP文字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