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阅读
 ▌ 会员专享
 ▌ 世界历史
 ▌ 软件工具
 ▌ 中国历史与文化总览
 ▌ 知识大全
 ▌ 现代摄影
 ▌ 资源目录
 ▌ 书法名画
 ▌ 微信弹窗
 ▌ 购买会员
 ▌ 网站登录
 ▌ 名著速览
 ▌ 名言警句
 ▌ 故事大全
 ▌ 联系网站
336、土 仪

土仪这个词,《辞海》上的解释是:用土产作为送人的礼物。但我总觉得还少了一点表达,那就是除了作为送人的礼物,还可以进入一些事关礼仪的宴席,并且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例如芋头。


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除夕的年夜饭,总要有芋头上桌的。一般都是放在肉里烧,因为用了糖色,火候又到了,盛在粗瓷碗里,芋头和肉很难一眼看出来。但筷子上的感觉还是不同的,带皮的肋条肉搛在筷子上,有一点轻微的颤动感,肥膘多的时候,几乎可以用嫋嫋婷婷或者玉树临风来形容。芋头搛在筷子上则板板的,既不可能嫋嫋婷婷也不可能玉树临风,但它有拔丝的效果,那是芋头里淀粉的造化之功。过年毕竟是过年,即使是在那个饥饿年代,年夜饭也能给人米烂陈仓的感觉。吃饭的时候,母亲还要特意把芋头搛到我们碗里,一边阐明这道菜的深文大义:“芋头好,来年遇好运,遇好人。”


“遇好运,遇好人。”这就是芋头的礼仪价值,无论草民还是权贵,这两点都是至高无上的。即使是帝王,其期许也不过如此吧。但我们关注的只是口腹之飨,芋头好吃,沙中带糯,尤其是芋头烧肉,经过荤油的烹煮滋润,那真是齿颊留香啊!在我漫长而暗淡的童年生活中,那记忆不仅美好,还有点辛酸,因为母亲总是只吃芋头,她当然不是为了遇上更多的“好运”和“好人”,而是为了把碗里不多的几块肉省给我们吃。我的瘦弱的母亲,每到这种时候就像个虔诚的佛教徒似的,即使是走亲戚,也要把自己筷子上的一块肉搁到我的碗里。难怪她到了晚年那么喜欢吃肉,因为她的生命中实在亏欠了太多的高蛋白和脂肪啊!


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那几年,正值20岁左右,由于对日后的前途悲观失望,自然也就死心塌地,有了结婚成家终老乡村的想法。那一年春节过后,有人介绍了一个女孩,过几天要上门相亲。相亲的这顿饭是最难准备的,因为根据规定,要准备一茶一饭,对方看了要是不满意,原则上什么也不吃,扭捏着说几句客套话即怏怏而去。这当然是主家最不愿看到的。有时相亲的一方为了不让介绍人过于难堪,会勉强留下来扰一点茶食——汤圆或摊饼什么的,但绝对不会吃饭。因此,主家事先就要有两手准备,既要考虑人家留下来吃饭,桌面上要尽可能地显出富足感;又要考虑到若对方不肯赏光,不至于破费太多。另外,在这种场合,有几样菜是不能用的,例如蛋,蛋谐淡,“淡”掉了,寓事情不成。还有菠菜。这个菠菜,如果像后来那个叫宋丹丹的小品演员所说的与“暗送秋波”有关就好了,可惜不是。在这里,菠谐跛,跛跛跷跷,是不平整、不顺利的意思。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或者说是一种避讳。同样是规矩,母亲认定一碗芋头烧肉是不可少的。偏偏那年家里没有芋头,上年秋天倒是收了几筐,但下窖后“走塘”了。“走塘”就是窖藏不得法,烂掉了。为了一碗芋头烧肉,母亲那几天真说得上是殚精竭虑,起初想向人家借,但人家的芋头也在地窖里,一旦破了土,很容易“走塘”,人家哪里会肯?事到临头,母亲忽发奇想,想用“胜利百”山芋替代。在她看来,山芋和芋头都是“遇”,并不影响那层寓意;而且“胜利百”山芋也很粉,若切成小块,先下油锅煎出壳来,再下肉锅加糖色酱油红烧,客人也不一定吃得出的。


相亲那天,我看那女孩也还对眼,人家似乎也很满意,不仅很大方地入座用了茶点,还再接再厉,留下来吃了饭。一切都似乎皆大欢喜。介绍人更是神采飞扬,大概已经在憧憬她以后的一系列口福了。但我和那女孩拍拖了一段时间,总是跛跛跷跷地不顺利,后来便彻底淡掉了。为此母亲还安慰我说:“若该派是你的人,你就是往外推,她也要挤进门来的。”意思是没有缘分。话虽这样说,但她潜意识里或许还是要归咎那碗山芋烧肉的:山芋和芋头虽然都是“遇”,但毕竟破了规矩,因此,好人是遇上了,却没有遇上好运。


因为有了“遇好运,遇好人”这样的寓意,芋头当然就不仅会出现在除夕或相亲的餐桌上。那年我被推荐上大学,开学前,母亲特地到自留地里挖了几颗芋头。其时芋头叶片正亭亭如盖,风动处,一片嫩嫩的絮语。出土的芋头籽才纽扣大小,芽尖上一抹微红,让人不光是怜爱,而且心疼。母亲一边洗一边说:“这当口吃,真是作耗了。”但为了儿子日后的前程,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作耗”了一回。现在想起来,那芋头挖得太早了,根本没有起沙,吃在嘴里,一点咬嚼也没有。吃过了母亲煮的芋头,我背负着简单的行囊——也背负着母亲的目光——告别了老屋低矮的茅檐,踏上了去异乡求学的道路。那是1973年初秋的一个早晨,离现在整整42年。


在我的老家,芋头的品种大致有香棵芋、白棠芋、紫荷芋几种。就文学和审美而言,白棠芋名字最好,如素衣美人,风姿绰约;但无奈品质最差,煮熟了烂兮兮的,吃在嘴里,夸张的说法是“像鼻涕”。品质最好的是香棵芋,沙、糯,且有一股香味——不用说,那是煮熟后淀粉的味道。紫荷芋因颜色得名,品质中平。人世间的事物,总被冥冥之中一个大的规律制约着,大凡品质好的,产量必然低(就像天才和美人总是凤毛麟角一样),这样才符合生物多样性的要求。不然的话,大家都追求最好的,其他族类岂不是要绝种?最近到靖江去,品尝了那里的地标特产香沙芋,大快朵颐自不必说,最感慨的是牵动了我潜藏在心底的那股乡愁。从大的类型讲,香沙芋和我老家的香棵芋应是同类。香沙芋素有“芋粟”之称,经过现代科技的调侍,现在不仅是市民餐桌上的美食,还衍生出了林林总总的系列产品,成为广受追捧的特色礼盒。真该为当今的芋农感到欣慰,他们遇上了“好运”,也遇上了懂得美食的“好人”。因此,我突然想到了“土仪”这个词。“土仪”好啊,本色与高贵珠联璧合,让人会想到某句很流行的说法:最民族的才是最世界的。


我虽然在乡下种过芋头,但就植物学而言,好多问题仍然懵懂无知,这与“没吃过猪肉但听过猪叫”不同,你不懂就是不懂,强词夺理也没用。例如,前些时在电视上看到一则与芋头有关的抢答题,就让我很抓狂。现在,我顺便拿来考考大家。


请听题:芋头究竟是作物的根还是茎?


我敢肯定,你八成会认为是根,那么,恭喜你——答错了。


 ▌ VIP文字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