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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石板街的回声

从江阴往东南,江涛渐渐隐去,山色愈显妩媚,不知不觉中,仿佛正一步步从楚文化的边缘走进吴文化的后院,到了长泾,这种感觉突然一下子明朗起来。


在现代工业文明大潮澎湃的今天,这种古朴清醇的江南小镇已经不多见了。幽静的小巷,沉默的井栏,深长几进的庭院,凝固了数百年的沧桑岁月。长泾河迤逦而过,穿过街市、流进弄堂,融合了历史和现实的风土人情。在这里,你会想到江南丝竹的流畅,书肆茶楼的清雅,杏花春雨的明丽;你会由衷地感到,柔婉清丽的吴文化就该在这样的氛围中悄悄地孕育。


横贯东西的老街仍然是石板铺成的,虽然有的已经残缺,却很平整,脚步踩在上面,响声平和而安详。两边一律是青灰瓦檐的旧宅,带着龙钟的古意。若踱进南侧的店堂,临窗泡一壶茶,推开油漆斑驳的花格子窗棂,下面便是波光摇曳的泾水了——却不见宽阔,只是晶亮的一条,从石桥下悠悠地穿过。


第一次到长泾,是我调来江阴不久,心情有点落寞。公务过后,独自在“廉珉轩”图书馆里闲坐,听萧疏的秋雨敲打着瓦片。隔壁是阅览室,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很令人沉迷。时值深秋,小镇正弥漫在雨雾中,只有屋瓦透出点点亮色。管理图书的老人在抚弄一根洞箫,箫声若有若无,似一缕青烟。这情境会令人想到“细雨轻愁”之类的古诗。一个姑娘夹着厚厚几本大书下楼去了,出了大门,便见到细雨中浮动着一把小花伞,高跟鞋在石板街上的响声很有韵致,款款地由近而远,一点也没有她那个年龄的浮躁。是的,一个腋下夹着普希金或莎士比亚的姑娘,其心境大致不会太浮躁的。长泾民风儒雅,爱书、读书、写书成为历代时尚。80年代末期,这种文化良知牵动了一位海外游子的故土之情,他捐出了这座小楼,用于为家乡兴办图书馆,并取名“廉珉轩”。从某种意义上说,“廉珉轩”不仅仅是一座图书馆,它已经成了长泾小镇文化风习的一个精神栖息点,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造型。


春风秋雨,花开花落,石板街上的脚步声总是那样不急不躁,带着小镇人特有的沉稳和书卷气,近了,又远了;来了,又去了……


20世纪30年代末期,一个叫亚君的姑娘沿着这条石板街走进了河埠头的乌篷船,蒹葭苍苍,橹声腪乃,姑娘秀美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如诗如梦的烟水之中。


她去了上海,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一代影星。


她的艺名叫上官云珠。


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电影自然有着它的辉煌,但毋庸讳言,当时银幕上的表演普遍有一种矫情的做派,这曾经很使我看不惯。在当时的诸多明星中,我是比较欣赏上官云珠的,她的表演不温不火,真实而质朴,特别是她塑造的那些贤妻良母的形象,恐怕中国影坛上至今还无人超越。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她是从长泾这样古朴而富于文化气息的江南小镇走出去的,小镇的性格已经深深地灌注在她的血脉之中。从深层意义上说,江南小镇的文化性格更接近于贤妻良母,当然,这种贤妻良母既不是蓬头垢面的村妇,也不是珠光宝气的少奶奶,她应该是一个修饰得干净得体的、有点知识和教养的小家碧玉,例如像《早春二月》中的文嫂(“文嫂”这样的名字恐怕也不是信手拈来的)。我想,当年尚未出道的亚君腋下夹着几本书,打着黑洋伞从长泾的石板街上走过时,那脚步该也是不急不躁,很有韵致的吧。


上官云珠走了,犹如长泾河流进长江,汇进大海一样,她带着长泾小镇特有的文化色调汇进了斑驳陆离的海派文化之中,给那里喧闹而浮华的影艺圈带去了一份清新质朴的本色。她,不会回来了。


另一位叫张大烈的青年才子却从巴黎回到了长泾小镇,他还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太太,在后来的半个多世纪里,这个生于波兰,长在塞纳河畔的女人将在小镇上演绎自己漫长而苦涩的人生传奇。


张大烈是刘海粟的弟子,留学巴黎后又师从著名雕塑大师朗徒世基(罗丹的学生,南京中山陵孙中山大理石坐像的创作者)。他是幸运的,艺术和爱情像两只张开翅膀的小鸟扑向他青春的情怀。当然,作为一名热血青年,红袖添香的情境中不仅有罗丹的《艺术论》和《青铜时代》,还有马克思的《资本论》。正因为如此,当听到日寇侵华的消息后,他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自己的祖国。他参加了谭震林领导的“江抗”组织。1940年8月,三十九岁的张大烈被汉奸杀害,他用自己生命的行旅,凸现了罗丹所推崇的那种“充满爱情、痛苦和死亡的,使人震惊的形式”。


长泾河南有一座叫黄石山墙的大院,这是张家的祖宅。张大烈牺牲后,他的妻子司爱伦又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多个春秋。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剥蚀了黄石山墙的花岗岩,也使一个亮丽照人的少女变成了白发老妪。她已经完全东方化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完全长泾化了,她能讲一口纯正的吴语,会烧道地的江南乡下风味的小吃,甚至还学会了纺纱和刺绣。有时候,她会独自走进石板街旁的小酒店,要一盘蘑菇炒肉丝,两杯葡萄酒。她吃得很慢,仿佛在咀嚼逝去的岁月。偶尔还会停下杯箸,定定地望着窗外的什么地方,那思绪极其悠远。她当然不会常到小酒店来,但来了大体总是这道菜谱,蘑菇炒肉丝和葡萄酒。人们也并不介意,都说老太太喜欢这菜的风味。直到1991年春天老人弥留之际,人们才知道这中间潜藏着多么深沉执著的情感。当时,她要保姆给做一道蘑菇炒肉丝,并且说,这是张大烈在巴黎的中国餐馆第一次请她吃饭时点的菜,“我不会忘记,那次的蘑菇炒肉丝真香……”


后来人们常说,司爱伦最后讲着那些时,脸上纯真得有如少女一般。


现今到长泾的游人,除了要去石板街上漫步品茶外,大抵都要去黄石山墙看看的。两处相隔不太远,静下来的时候,站在黄石山墙的大院里,可以听到石板街上的脚步声,或许还会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洞箫声。吹箫的该是“廉珉轩”看门的老人吧,倒确是吹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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