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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童声合唱

那时候,我上一年级,姐姐上四年级,弟弟是姐姐的“跟屁虫”。


村上有四五个孩子和姐姐一个班,放学后,一起挑猪草、捡柴火。议论老师是她们永恒的主题,而且这些议论大多是带攻击性的:某老师看人下菜碟,喜欢谁不喜欢谁啦;某老师是“三只眼”啦(那位老师额头上有个疤,对学生课堂上偷看小人书又特别警觉);还有某老师上算术课老是用烧饼和麻团打比方,听得馋嘴的学生偷偷咽口水啦。


有一段时间,她们攻击得最多的是班主任张志英老师。


张老师是春上开学后刚分配来的,她个子很矮,一张娃娃脸,短发上扎一朵蝴蝶结,下课后和学生走在一起,很难一眼看出来。她是全校唯一讲普通话的老师,不光上课时讲,平时也讲,这使她显得有点洋气。显得洋气的还有她戴了一副眼镜,那时候,乡下学校戴眼镜的老师很少。因此,在姐姐她们那个小圈子里,对张老师不称张老师,称“瞒眼”。瞒眼是牲畜干活时遮在眼睛上的那种玩意儿,像连在一起的两只大蚌壳。“瞒眼”很凶,上课时老是板着面孔,训起学生来更是“凶神恶煞”。当过代课教师的大哥说,刚从师范学校出来的新教师往往这样,他们自己太嫩,怕弄不住学生,过段时间老练了就会好的。


张老师老练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反正姐姐她们没有看到,因为放暑假前不久,张老师突然调走了。后来才知道,是到新成立的县广播站去当播音员。算下来,她当教师总共只有三个多月。


我家西面不远有一处叫作“社”的地方,一座很大的四合院,里面有农业社的办公室、饲养场、仓库、粉坊、豆腐坊之类。全社唯一的一只广播也在那里,那是一只长方形的大箱子,吊在院子中间的大槐树上,每天晚上一开声,大老远的都能听见。我母亲始终认为有人藏在那箱子里说话或唱戏,每天傍晚藏进去,夜里再偷偷放出来,要不然,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想不通。


姐姐她们当然不会这样认为,她们知道说话的人在老远老远的县城,是她们的张老师,这使得她们一个个神采飞扬。每天一吃过晚饭,她们就带着小板凳到社里去听广播,从开始一直听到结束,只要女播音员的声音一出现,她们就“张老师张老师”地欢呼。回家时又一路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她们说张老师的普通话讲得真好,人也长得漂亮,连头发上的蝴蝶结也别具一格,连带着又攻击后来接替她的“男张”是笑面虎。她们早就忘记了“瞒眼”之类的绰号,似乎那是另一个世纪的事。


终于有一天,有人提出了一个新颖而大胆的设想,她们想通过广播向张老师问一声好。在她们看来,广播既然能把张老师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也就能把这边的声音传过去。最佳时机是广播结束时的一刹那,张老师一说“再见”,这边马上喊起来。早了,干扰了播音,张老师会不高兴;迟了,张老师关机了,声音传不过去。如果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张老师听到她们的喊声,肯定不会关机,或许还会和她们交谈几句呢。


这样的设想让姐姐她们兴奋了一整天。当天晚上,大家早早就来到社里,大槐树下已预先搬来了一张长条桌,站在上面,刚好够得上广播。喊话的细节经反复讨论,最后是这样敲定的:到时候广播一结束,先由一个人领头喊一声“张老师”,大家再跟着一齐喊“张老师好”,然后就停下来,听张老师的回应。这领头喊话的自然是我姐姐了。


那是个令人激动而又惴惴不安的夜晚,由于没有计时的钟表,孩子们担心错过了时机,广播刚开始不久就站在长条桌上等着。广播的声音很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但大家谁也不敢走开,一个个期盼地仰着头,像一群翘首待哺的小喜鹊。时令已是初秋,田野上飘来刚刚收割过的玉米和高粱那苦涩微甜的气息。露珠从大槐树的叶片上滴下来,冷不丁落在手臂上,传递着清凉的秋意。仰望星空,不由得想起母亲说过的那句老话:“淮河南北,家家种荞麦;淮河东西,家家置寒衣。”姐姐好几次纠正过母亲,说“淮河”应该是“银河”,但母亲说,老辈子人都是这么说的。


若干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个晚上时,还会清晰地感到大槐树上的露水滴在手臂上的凉意,那乡场上纯真的天籁,那月光中梦幻一般的童年哟!


最后的结局成了一场不圆满的闹剧。那天晚上的广播似乎特别长,又似乎特别短,反正是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广播突然结束了。大家都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乱七八糟地喊起来:“张老师好!”“张老师好!”一个个直着嗓子乱嚷。嚷了一会儿,停下来听听,广播里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有远处的秋虫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吟唱。


回家的路上是互相埋怨。姐姐责怪大家心太急,没等她先喊就开口了,这么多声音,像散了麻雀窠似的,张老师能听得清什么;大家又责怪姐姐喊得太迟,耽误了时机,这一耽误张老师说不定已关机了。埋怨到最后,大家又似乎高兴起来,说张老师也许听到了,只是因为广播站有纪律,不好对她们讲什么。听到了就好,还要什么回应呢?一声“张老师好”就足够了。


一群少年就这样走在秋夜的村路上,月光下,她们的影子也手舞足蹈的很张扬。


那天晚上的月色真好。


从那以后,这些孩子谁也没有见到过张老师。


70年代初期,我在县广播站工作时,曾打听过张志英老师。一位老站长说,大概有过这个人,后来又回学校去了,是她自己要回去的。


80年代中期,我参加县里的一个先进教师表彰会,看到表彰名单上有一个叫“张志英”的,心中不由得一动,她是不是我们当年对着广播呼唤的那个张老师呢?我曾努力打听她,想把当年大槐树下的那一幕儿戏说给她听,但终于没有打听到。


算起来,那件事距今已经42年了,张老师该60岁出头了吧。


1998年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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