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我从师范学院毕业,回到本县的一所农村中学当教师。
农村中学的教师大都是土著,平时住校,一到周末就作鸟兽散。那时候我姐姐在小三线的兵工厂工作,母亲在那边帮助带小孩,老家关门落锁,我回去连饭也吃不上,星期天只能窝在学校里,看书,或者写信。信都是写给同学的,往往是刚刚收到了对方的来信,通报了自己的工作和境遇,说了一堆很小资也很革命的话。我这边也礼尚往来,跟着说一堆很文艺也很时髦的话。这样的信一般通了两三次也就渐渐淡了。从校园走入职场,各人都忙着寻找自己在生活中的定位,那种泛泛的同学之谊,碰上了柴米油盐和仕途经济,往往溃不成军。
天气好的时候,也会骑着自行车出去游荡。大概是二月下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一个朋友那里喝了点酒,信马由缰地回学校。正是初春时节,田里的麦子返青了,风吹在脸上很软和,自行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有如毛笔在宣纸上那样熨帖自如。途中正巧遇上了我老家的一个邻居,他说:你也不回去看看,队里在抬屋呢。
抬屋我是知道的,那是为了搞方整化,把住宅都搬到新开的河道两边。河道呈井字形,民居亦排列得横平竖直,如同监狱或者军营一般。能抬走的当然都是草屋,先把土墙放倒,用木杠把房子的梁柱撬起来,然后几声锣响,把全大队的青壮劳力召唤过来,发一声喊抬着就走。那场面很有意思,从远处看,就像一群蚂蚁在搬运一件巨大的战利品似的。
邻居要我顺便回去看看,我就跟着去了。一路上我还问这问那,可一进村子就无语了,因为原先的村庄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我家的三间草屋孤零零地突兀着。消失的不仅仅是房屋,还有树木、竹园、井台和村路,当然还有袅袅升腾的炊烟,还有村头大槐树上的几只喜鹊窠。走在那古战场一般狼藉的废墟上,我心头一阵黯然,从今以后,即使我还能回到自家的那三间小屋,却再也回不到那个我从小撒过欢撒过野也撒过尿的村庄了。
就在我带着几分伤感准备回学校时,一个小名叫二小的大男孩走进了我的视线。二小是个早产儿,稍显弱智。他弱智的表现之一就是对人过分热情,不该他热情的事他也热情有加,弄得人家很烦。但历史证明他这次对我的热情却怎样评价也不为过高。他告诉我,春节期间,他在队长家曾看到我的一封信,由于我没有回来,所以那信也就一直在队长家的窗台上搁着。他当然要自告奋勇地去给我拿。
二小当下就屁颠屁颠地往队长家去了。我想,大概是班上哪位同学的来信吧,毕业前,我在写临别赠言时都留了家庭地址的。
少顷,二小又屁颠屁颠地把信拿来了,并且向我炫耀:几个孩子正要撕开来做纸飞机呢,幸亏他去了。
果然是班上一个同学的信,由于放在窗台上时间长了,信封上的笔迹已经褪色。
一个人的一生中会碰到好多种因缘凑巧的事,1976年2月下旬的那个黄昏,我碰到了这辈子最愿意碰到的一种。
因为,那个写信的女同学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