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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风雅碧湖

文明


在江南的坐标之下看碧湖平原,它最本质的关键词是“冲击”。这是一块冲积平原。瓯江与这块土地的互相浸淫,使得括苍盆地有了平原的诞生。平原面积有46平方公里,与华北平原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与杭嘉湖平原相比,也只是它的一个零头,但事实上这是水与土数千年来攻防与妥协的结果,来之不易,而文明的萌芽有待于人类去完成。通济堰,为碧湖平原带来的不仅是水稻的生长,其实也是稻作文化,以及这种文化背后江南农耕文明的肆意生长。


通济堰,创建于南朝萧梁天监年间(502年—519年),迄今已有1500余年。通济堰渠道呈竹枝状分布,由干渠、支渠及毛渠三部分组成,其拱形拦水大坝比国外最早的西班牙十六世纪建造的拱形坝——爱尔其坝早一千多年。通济堰表面上看是个水坝工程,其实是先民们人定胜天欲望的曲折表达。水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不由老天爷说了算,而由这块平原上的人说了算,或者说通济堰说了算。这是一种人定胜天。平原上的人让瓯江从此有了友好的界面。堰头村的人,是人定胜天的亲历者与观察者。平原上的水稻成片种植、旱涝保收,这使得稻作文明的形成成为一种可能。男欢女爱、鸡犬之声相闻、稻花香里说丰年,江南的味道其实就是水稻的味道,而水稻的繁衍与这块平原上人类的繁衍相辅相成,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图景。


作为稻作文明,有时候仪式感就是内容本身或者说实质。在惊蛰春分前后择日子开犁,是春耕的重要仪式。时至今日,这样的仪式还在魏村、保定、九龙、石牛、高溪等村落郑重其事地举行。祭祀土地与神农,以求开犁顺利,全年丰收,有时候关键在于选择开犁吉日。春节后第一次下田,要带纸、香在自家田头拜年。芒种前,开秧门,田头烧香,以求稻秧下田无虫害。水稻的播种者第一天下秧田开秧门,第一把秧要反手连泥拔出带回抛屋顶,以求稻谷丰收,这些都是仪式的重要内容。所谓有敬畏心,方能有所收获。


相比于狩猎文明,稻作文明可能显得没那么血性与剽悍,它缺少大开大合,缺少悬念,缺少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稻作文明给予人类的安全感和获得感却是其他生产方式文明不具备的。有耕耘就有收获,天道酬勤,这是稻作文明的哲学观。汤思退,来自碧湖汤氏家族的杰出仕人,其实就是稻作文明的受益者和丰硕成果。仓廪实而知礼节,礼节始则文明始,柔弱的江南,湿漉漉的水稻,却最大程度地贡献了中国农耕文明的底色与亮色。


如果说狩猎文明是靠山吃山的话,渔猎文明则是靠海吃海。它富有侵略性,同时透着竭泽而渔的意思。这不符合我们这个民族的性格基因。中国虽然海岸线漫长,但是向海而生需要冒险,收成也不稳定。这与大和民族不同。在那个狭窄的岛国,渔猎文明是高度发达的。对资源的向外扩张与索取构成了日本民族的性格底色。这个国家虽然也有稻作文明,却仅仅是补充而已。在江南,在碧湖,中国式的生存哲学体现在内敛与知足常乐上面,而通济堰为这样的生存哲学提供了丰富的毛细血管。通济堰的水流淌得温柔而婉约,它使得慢生活与旧时光成为一种江南经典韵味。碧湖平原在人文的氤氲之下终于成了碧湖镇。


在堰头村,文昌阁显示了一种人文的存在,这是一种基于稻作文明基础上的春华秋实。当地族谱记载说,明清时期,堰头村共有数十族人取得功名,为昌文风,就在路亭的基础上重修成文昌阁。阁内曾悬有“文昌阁”匾,并在二层塑有文昌星帝像,故名文昌阁。这恰恰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礼节始则文明始的明证。


而民居与建筑,其实也是人文的固化物证。堰头村,至今还保存有二十多处古民居和古建筑,无言地诉说稻作文明之上,江南人家安居乐业、雅致生活的种种情状。这些民居与建筑主要有堰头村55号“南山映秀”、51号“景星庆瑞”、49号“三星拱照”、40号“玉叶流芳”、38号“光荣南极”、36号“懋德勤学”、26号“佳气环居”、56号“社公庙”,以及“节孝流芳”牌坊等。


走进“南山映秀”民居,可以发现这是清代中期建筑,共有二进,第二进为五间二层,梁架结构为穿斗式,牛腿雕有狮子、人物、花草等图案,门厅月梁上也有狮子、凤凰、花草雕刻。中间额枋雕刻有“南山映秀”四个字,显得古朴淡雅。“玉叶流芳”民居也是清代建筑,坐北朝南。占地面积约880平方米。大门为水磨砖清砌,石质门框,门额上雕有“玉叶流芳”四个阳字,很江南,很碧湖。


而“节孝流芳”牌坊位于堰头村三洞桥西50米。为清嘉庆三年(1798年)九月建成。门额上阴刻“大清嘉庆三年无射月吉旦为国学生叶成发妻梁氏建”题记。上额置“旌表”二字匾,下额砖刻“节孝流芳”四字。毫无疑问,这是中国传统节孝文化在碧湖古镇的历史留存,也是稻作文明之上人文礼仪之一种。


市井


镇其实是集市,是市井。赶集是小镇生活的一个个节点,它串起了小镇人家的生活情趣。“市廛多少着忙客,柳岸白鸥闲自飞”“上市鱼虾贱,堆盘橘柚香”“遥知碧湖畔,晚市暗戎戎(兴盛)”,这是清代诗人歌咏碧湖集市的诗词。碧湖镇旧时只有两条商业街:内汤街(里汤街)和人民街(上街、下街)。但是酒坊、酱坊、糖坊、染坊、豆腐坊以及衣服、布类、鞋类等穿戴商品应有尽有,摩肩接踵间,江南小镇的生活情态活力呈现。


在江南,以物易物的时代虽然早已经结束,但是行日或者说行情,最终成就的还是以物易物。这是稻作文明的一个特点,货币交易仅仅是手段,乡民们最终带回的还是自己需要却不能生产的东西。比如小猪,这其实是一家人来年幸福生活的承载。碧湖镇的小猪交易市场,是周边县市都出名的。在集市,从上街到下街,表面上看交易的是生猪或者其他农副产品,但其实也是信息与情感的传递。这个小镇的婚丧嫁娶、误解与和解、恩怨与情仇,都在集市的熙熙攘攘中喧哗而隐秘地完成了。


就像通济堰,那么多的干渠与支渠,宛如毛细血管一般,既构成了这个小镇的生存网络,也联通了他们的信息与情感网络。碧湖集市,是另一种形态的通济堰。世俗民情、江南古风,都在其中得以承载。


任何一个镇子,年头久了,都有望族。古镇望族,比拼的不仅仅是财富,也是世道人心或者说家族礼仪。耕读人家是江南古镇的一大特色。因为与权力中枢远,与中原正统文明距离遥远,仕途的进取其实就不那么重要或者说迫切了。就像江南小桥流水,荡漾的是悠扬而平淡的日子。任金戈铁马,任时移世易,古镇上的岁月都波澜不惊。而在生活哲学上,耕与读并驾齐驱,甚至耕在读之上,都体现了一种匍匐于大地的敬畏大自然心理。具体到碧湖,就是对这块平原的精耕细作。耕耘,才是生活的根本呀。没有耕耘,就没有集市的熙熙攘攘,日子就恐慌得紧,而所有的男欢女爱、诗书传家,就失去了从容不迫的气质。就像小桥流水,从来就属于江南,而奔腾咆哮,只属于北方的大江大河。


望族过的是日子,其实过的也是心气劲儿。小小碧湖镇,细细长长的上街与下街,沈家与汤家有滋有味、别着劲儿地活着。寡淡的日子因为这股劲头,开始有了期待,有了后劲。


碧湖汤氏,曾经盛极一时。南宋初期,一个叫汤转的人从云和汤侯门迁居碧湖上街银杏树下,从而成为碧湖上街始迁祖。在明朝,汤姓在碧湖形成大姓望族,曾有汤祠“半条街”之称,而碧湖也曾建有“上街汤祠、行基汤祠、下街狮子头汤祠”三大汤祠,人口有数千人之多。现在,如果遐想当年繁盛,依稀可从位于井宫巷的汤氏宗祠窥得一斑。该祠壁挂汤思退、汤硕、汤颖画像,柱题祠联:“祖宗功德累累百世丕显,儿孙继述绵绵万古无疆。”而汤氏祖先汤思退(1117年—1164年),曾经官至尚书左仆射(中书丞相),封岐国公,赐第处州郡城,地位之显赫,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碧湖沈氏,是清雍正年间为躲避战乱从福建迁徙过来的,由于擅长经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拥有广裕百货、广和食品、广兴绸布和广盛纸业等20多家商号店铺,成为碧湖镇首屈一指的商界大亨。碧湖上街卫生巷5号“沈家邸”,原为汤氏祖居。相传汤氏族人为了偿还官司债务,不得已将该祖屋大部分出卖给碧湖商贾沈氏。时移世易的消息,其实在小小一栋建筑的流转中就体现出来了。


比较汤氏宗祠的曾经芳华,位于碧湖人民街72号的沈氏宗祠,占地面积约780平方米,是碧湖现存最古老、规模最大的宗祠。它建于清同治前后,建筑高深,构造严谨,用材粗犷,做工精细,不仅是沈氏宗族祭祀祖先、商议族事的主要场所,也见证了当下沈家更胜一筹的结局。


当然小镇上百姓日子的恩恩怨怨,其实都可以雨打风吹去,徒留一段谈资的。这应该是一种举重若轻吧。这样的举重若轻,或许正是生活的本质:淡看过往,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最重要。


在碧湖古镇,最恒久最重要的存在还是黎民百姓。他们不会把日子过成诗与远方,但他们将日子过成了真正的日子。


风骨及其他


江南古镇,大多远离战火,但战火,往往不请自来。水乡与战火,最柔弱遭遇最粗鲁,有时候成就的是“风骨”一词。


碧湖是有风骨的。就像水稻可以弯腰,但那是因为果实的沉甸甸,而不是因为媚骨。这也是稻作文明酿就的正直品格。从市井到风骨,这是一个古镇的气象或者说格局。元末明初,碧湖高溪村人叶琛作为浙东四君子之一,宁死不降,成就的不仅是一块平原的风骨,也是人文的风骨。


阙麟书(1879年—1915年)也是碧湖镇人。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加入处州双龙会、光复会、同盟会,策动反清起义。光绪三十二年东渡日本,三十三年初应秋瑾之约回国,参加起义。宣统元年(1909年)冬发动温、处会党武装起事并遭捕入狱。民国2年(1913年)3月至南京,受宋教仁荐推为同盟会浙江支部代表。次年进行反袁活动,民国4年(1915年)4月2日在上海霞飞路遭袁世凯党徒伏击,重伤身亡。一个碧湖人的脚步,走在时代嬗变的关键节点上,每一步都感受到大地的脉动,每一步都有历史的前瞻性和预见性,所以孙中山闻讯唁电称“劬劳未报,松柏先摧”,表达惋惜和崇敬之情。阙麟书的遗体后归葬碧湖三峰村,他是碧湖之子,呈现的是仁人志士的风骨。


抗战开始之后,小小的碧湖古镇当时没有想到,战火会让它挺身而出,承担民族的苦难,也承担它义不容辞的责任。浙江省国民政府南迁,碧湖古镇不仅承载了一部分办公机构,也用它的稻米养育了一千多名难童——杭州沦陷,为了解决沦陷区流散在各地的难童寄托问题,设在碧湖的“浙江省第一儿童保育院”抚养流散难童近千人。如果我们现在重新审视当时保育院收容儿童的规定,或许能发现碧湖古镇承载的其实是一个民族未来复兴的种子:


(1)阵亡将士之子女;(2)抗战将士之子女;(3)因参加抗战而牺牲人员之子女;(4)救亡人员之子女;(5)战区灾童。


而且保育院不仅仅是抚养,更重要的是教育。它培养出来的学生,学业成绩优良,小学毕业后可以报考各省立中学公费生,寒暑假则要依靠保育院这个“家”来生活。保育院从1938年6月创办于碧湖,到1942年5月,因日本侵略军进犯丽水,全院师生撤至云和,头尾差不多四年时间。碧湖,以它的沉默与坚持,呈现了一块平原的宽容与接纳。保育院斜对面,就是沈氏宗祠。市井与风骨,传统与现实,就这么相互依存,拓展了古镇的外延,丰富了古镇的内涵。


当战争远去,和平重新降临江南,古镇完成了自我修复。它隐藏好曾经锋芒毕露的风骨,让市井的温煦重新陶醉每一个曾经慌乱绝望的心灵。这是世俗的力量,也是通济堰的水生生不息,养育它子民的莫大功绩。水稻是永远不会说谎的,就像果实永远回报辛勤耕耘的人们。市井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是家乡的味道,也是安详的人间滋味。事实上,风骨不是这个镇子的主旋律,古镇更多的属于市井,属于一地鸡毛、家长里短。


从街巷名称看碧湖古镇,大约可以发现,战火也好,政治也好,都敌不过寡淡的日子以及深沉宽广的脚下土地。柯枝巷在碧湖人民街上街地段,清代时多苦梓树,又方言谐音,故名;踏步头巷,古时溪流经此,设有埠头,俗称踏步头,因名;力田巷因巷尾朝向田畈,人们以不用尽力气,不长五谷之意,取名力田巷;双眼塘头,一九六六年曾名胜利路,于一九八三年恢复原名。因此地两水塘相接,且有塘埠头,故名;柳里巷,以柳、李两姓始居得名柳李。后因方言同音,演变为今名。一九六六年改名跃进路。一九八三年恢复原名……这些街巷的取名,很接地气,仿佛刚刚洒上汗珠,也曾流过泪珠,当然更有过欢笑。它不像杭州雨巷那么文艺范,很碧湖,很乡土。可以这么说,古镇的生命力或者说底子,终究是由这块土地上的子民创造。他们拥有最朴素最直接的话语权。


碧湖大街上,沈广和南货店、沈广裕百货店、叶阳春布店、魏德和堂药店、程聚茂糕饼店,还有银铺、饭馆、瓷器、水产等商店也永远不会因为战火被摧毁。哪怕暂时关门了,时局好转,又会热热闹闹地开门营业。碧湖老商铺临街一面没有墙壁,都是木制店门。一大早开张,伙计们就忙着卸店门,街上开始摆满各种小吃摊和水果摊,旧时碧湖民俗中,唱碧湖鼓词的艺人,把大鼓敲得咚咚响;卖梨膏糖的艺人竹竿支起高台,“来得法”“来得乐”,营造了一个小镇的热闹。小孩则东奔西跑玩他们的游戏。一片嘈杂声中,人间烟火气开始弥漫。


所以江南的小日子永远是没心没肺,毫无心机。它不需要格局,不需要算计,即便是鼠目寸光,也挺好,因为它意味着知足常乐。一头小猪一个老婆,三两个孩子一亩三分地,这块平原上的人与情感,关起门来就可以解决。


简单而真诚,却隽永而源远流长。碧湖古镇,那是一整个江南的气息或者说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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