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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西湖记忆

1999是怎样的一个年头呢?


这一年,阿尔卑斯山发生雪崩;韩寒获得了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腾讯公司即时通信服务开通。世界正在日新月异。这一年也是崔健首唱《一无所有》过去的第13个年头;而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还要8年之后才到来。


这一年,是我邂逅西湖的日子。


或许不能叫邂逅,应该叫与西湖两两相对的日子。彼时,我从西安逃出,在试水广州《新周刊》杂志未果后,最终落脚在杭州一家杂志社,做编辑部主任。杂志社办公的场所在平海路,往南走两步就是西湖;我租住的地方在赤山埠,旁边就是太子湾公园,再往北便是净寺、清波门。每天坐公交车沿南山路去平海路上班,西湖是绕不过去的所在。


现在想来,风景其实与人的心境息息相关。作为一个流浪文人,彼时的西湖在我眼中不是风景,就是一个挺大的湖吧。虽说我与西湖两两相对,却没有相看两不厌之感。就像电影院里陌生的邻座,注定不会发生什么故事,散场时间一到,必然分开。就像我漂泊过的那么多城市,最终都相忘于江湖了。偶有念想,却不至于刻骨铭心。


直到那个春天,我踏上了苏堤。


踏上苏堤之前,我以为自己只是百无聊赖之际的踏青。置身于杭州这个鸟语花香之城,我觉得苏堤也只是成功人士苏轼在仕途通达之时的得意之作。它的关键词注定是锦上添花、花好月圆之类的,所谓名人的溢出效应,注定与怀才不遇无关。而那年30岁的我,却常常在春天里有怀才不遇之感。所以我踏上苏堤,不是来和大名鼎鼎的苏轼寻找通感的,仅仅只是因为百无聊赖。


但是这条长堤还是震撼了我。不是因为它的美,也不是因为它的知名度,而是因为苏轼建堤之时的人生况味。据我所知,元祐五年(1090年),苏轼上《乞开杭州西湖状》于宋哲宗时,离那场著名的“乌台诗案”已经过去了11年。“乌台诗案”发生在元丰二年(1079年),刚刚调任湖州知州的苏轼四十三岁,本已过了四十不惑的年纪,但他偏偏还是惑了。由于给皇帝写的《湖州谢表》里有“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等牢骚话,新党攻击他是“衔怨怀怒”,“指斥乘舆”,“包藏祸心”,才上任三个月,他就被御史台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师。此后,在坐牢103天后,苏轼又被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达数年之久。但是这个个性文人还是动辄得咎,1085年,宋哲宗即位,苏轼对暴露出的腐败现象进行了抨击,由此,苏轼既不能容于新党,又不能见谅于旧党,只得自求外调到杭州去做太守。


毫无疑问这是外放。从世俗功利的层面说,是苏轼的人生大压抑。但他却自己给自己来了个苏堤春晓,健全了自身的人格,也张扬了杭州的城市品格。当然对于西湖来说,这还是具有历史人文意义的。历史上的西湖如果仅仅只是一个湖,仅仅只是花好月圆的甜腻风格,想必它不能引起世人悲欣交集的同情心与同理心,而这次苏堤踏青,让我第一次在柳丝拂面的柔情万种中,开始体味到千年之湖背后的有容乃大。西湖容得下一条长堤,也必定容得下酸甜苦辣,以及种种人生滋味。


苏堤之后,西湖人文景观中再度让我动容的是孤山的一位隐士——林和靖。这位北宋初年著名的隐逸诗人,以他的有限人生在西湖边上酣畅淋漓地展示了他的另类生活方式。结庐孤山,与高僧诗友相往还。以湖山为伴,20余年足不及城市,以布衣终身。这样的一种魏晋遗风,我原以为不会出现在江南,要出现,也只能出现在干瘦奇崛的西部,比如终南山之类的地方。但偏偏是杭州,偏偏是西湖,在有了铁骨铮铮的岳庙之后,又凸显了一种雅致、如水墨画般的简单生活新形态。毫无疑问,它让我开始对西湖刮目相看了。西湖水温润,西湖水亦硬朗。西湖人事春秋中,千百年来,各种形态的生活观、价值观其实都能一一找到对应的位置,且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演绎。一个湖的大气象,终于云蒸霞蔚了。


我开始沉下心来,不再怨天尤人。最重要的,我开始欣赏西湖的美。西湖的美不单一,多层次,让我流连忘返。我羁绊杭州的七年时间里,最初常常浮现在脑海的那句诗是著名的“我不是归人,是过客”。这应该是一种悲怆的浮现,在雨中,在风中,也在阳光里。我以为很妥帖自己的心境——杭州是别人的杭州,西湖是别人的西湖。我最终是要归去,远离它的。但慢慢地,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定位了。到底是归人还是过客,不在于你是否在杭州买房定居,而在于在精神层面上,你是不是能跟这座城、这个湖两两相望,相看两不厌——我惊讶地发现,在离开它的日子里,自己竟然开始思念它了。比如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家乡没有这一汪湖水,心里总感觉缺少什么。


我甚至在我所在的杂志社策划了一个活动,叫好梦一日游,免费赞助从没有游过西湖,却心向往之的贫困山区人士来游西湖,圆他们的天堂梦。结果刚刚搞第一次活动,就把我给震了。来的是一对小夫妻,男的老实巴交,女的身怀六甲,关键是他们身后还有若干亲戚,也一起来了。虽然人数有点多,但既然来了,也不好赶他们回去,便降低住宿标准,四人挤一间,安排了西湖一日游。那一天,据说他们是比过年还开心的日子,一大家子人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不过最让我动容的,则是身怀六甲的孕妇对肚子里孩子说的一句话:“你啊,比你妈幸福多了,在肚子里就能看到西湖,也不枉到世上做人了。”


在西湖边时间久了,妻子也深深地爱上了它。虽然我们蜗居在农民房里,却以住在西湖景中央而开心。从花港观鱼到柳浪闻莺,从净寺到清波门再到中国美院,南山路的风景总是在西湖的映衬下显得摇曳多姿。妻子说,关于西湖人物,她最喜欢的是苏小小。南齐时钱塘第一名伎,中国古代最有名的才女佳人。为了爱,梦一生,“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或许,也只有西湖,才盛放得下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挚爱。当然,对我来说,苏小小等人的意义在于,从名仕到名隐再到名伎,西湖给我的感觉真真是有容乃大。它是城中之湖,却又超越了一个城市的雅量。一个湖之所以能折服世道人心,非得有如此这般的大气量不可吧。


离开西湖的日子是2005年元宵节。我去北京谋职。这是告别的日子,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城,一个湖,与我如此难舍难分。我以为,自己不会有第二故乡,不会在漂泊的日子里深深地爱上他乡,从而让自己受伤。但是,妻说,以后安定下来,就在杭州定居吧。因为她喜欢它。最重要的,是喜欢这个在我们灵魂动荡不安的日子里妥帖我们的人间西湖。我不想显得太矫情,只含含糊糊道:“再说吧。”火车缓缓启动,离开杭州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食指的那首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我的眼泪终于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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