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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牵牛织女可有家

尽管有生命的终极悲剧在前,又有人生的种种不测,诗人们还是豪气激扬,没有消尽生活的乐观精神。假如诗里只剩下悲观绝望,人还怎么活下去呢?


唐代诗人的积极豪迈,前朝诗人没有,后世诗人也难以比肩。昂扬豪放,自然不是说大话自吹自擂,跟饿着肚皮干号不是一回事。唐代诗人写游侠,写壮士,就连吟味着“慈母手中线”的孟郊,写《游侠行》也一改温柔枯瘦面貌,发出豪语:“杀人不回头,轻生如暂别。”孟郊在这里咏赞的自然不是嗜杀残酷,而只是豪侠义气。侠士们心仪的是“重义轻生一剑知”(沈彬《结客少年场行》),“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李白《结袜子》),重义轻生,以死而报知遇之恩。诗人们笔下的壮士,不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凄凉,而是慷慨登程,凯歌以还。就连严谨苦寒的贾岛,也不只是在月下把那扇寺门推来敲去了,他的《壮士吟》像孟郊一样豪语当头:“壮士不曾悲,悲即无回期。”而且,他还对前朝壮士发出了质疑:“如何易水上,未歌先泪垂。”


新朝诗人,立国方兴,他们与易代之际诗人的心境是大不相同了。他们看到的不是亡国壮士刺杀暴君而不成的惨烈,而是新朝立国之初的勃然生机。“明日长桥上,倾城看斩蛟。”(刘禹锡《壮士行》)这样的壮士行自然有别于前朝刺客。至于斩蛟是不是比刺杀帝王容易,诗人们不予考量。新朝的侠客壮士,行侠仗义,未必全是凯旋,不过,诗人们并不为之悲切。“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李白《侠客行》)身死留名,这就够了。李白笔下的女儿家也是侠气凌云,不让须眉,他的《秦女休行》“手挥白杨刀,清昼杀仇家。罗袖洒赤血,英声凌紫霞。”女儿行侠,仿佛坐上织机,扬手抛梭,洒血而无血腥,英声而不喊杀,与后世的血腥暴力不同。


唐代诗人的游侠诗、壮士诗,留下了满纸豪气,直干云霄。百代过后读来,仍然使人切实地感受到了新朝诗人勃勃向上的姿态,令人钦羡。至于新建的王朝究竟是不是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值得向往,还是常常令人生疑。只要朝廷上坐着的皇帝皇冠上垂下冕旒,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切面目,只要朝廷的丹陛大臣们要跪下去跟皇帝说话,我们对任何王朝的态度都要有所保留,不应该一味称颂。当朝的诗人其实比后人更加清醒,“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叩关阍者怒”,李白在《梁甫吟》中表达的痛苦,就比后代称颂盛世者深刻得多,也切实得多,那是有切肤之痛的诗人才会发出的痛彻心扉的呼号。“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杞国有事无事,精诚所至,金石也并不常常为之而开;更为可悲的是,杞国有事,诗人们忧虑的往往是真切的隐患,也叩不开阊阖九门,九重天子的大门设下了重重门岗,你的心再精诚,也是进不了门的。诗人们于是一再地发出了行路难的慨叹。“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山雪满山”,冰天雪地,荆天棘地,真是上天无门,走投无路了。新朝盛世,并不因为诗人才华盖世,而独予恩惠,恰恰相反,“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越是才华绝世,越是绝境无路。诗人剩下的只有自我安慰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在众多行路难的诗中,李白的《行路难》自然最好,气势浩荡,回肠九曲。伟大诗人拔剑四顾茫然无路的遭逢际遇,令人为之悲叹,绝世的才华不朽的诗篇,又令人为之感激。难道我们会为了得到优秀诗篇诵读万世,而忍心让诗人们遭际不幸吗?


同代的诗人已经为伟人深怀不平了:“君不见楚灵均,千古沉冤湘水滨。又不见李太白,一朝却作江南客。”(僧齐已《行路难》)惺惺相惜,诗人的命运最能够在他的同侪那里得到同情和悲悯,那是他们同读诗书的缘故吧。诗文书香,总是能够搭起心灵沟通的桥梁。可是,“安知憔悴读书者,暮宿虚台私自怜。”(高适《行路难》)那是读书人的另一方面了。书中并不像俗谚里说的那样,有黄金屋颜如玉;黄金屋颜如玉并不常有,常有的是忧患是思虑,是比不读书的人更多了一副愁肠。“旁人见环环可怜,不知中有长恨端”(韦应物《行路难》),不是亲历者,又哪里会真正地感同身受。“一生肝胆向人尽,相识不如不相识”(顾况《行路难》),简直是无路可走,绝望极了。孤独傲岸的柳宗元也会豪荡纵放,大发牢骚:“君不见南山栋梁益稀少,爱材养育谁复论。”“盛时一去贵反贱,桃笙葵扇安可常。”(《行路难》)


唐乐府《行路难》旧题下,新朝诗人发出过多少不平呼喊,我们还会一片痴心向往那过往的盛世,自恨没能早生一千年吗?以额叩关关不开,失望至极的诗人们除了互怜,就是自慰了。“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李白《白马篇》)“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身后悠悠名。”(李白《少年行》)“轩青桃李能几何,君今不醉欲安归。”(李白《前有一樽酒行》)李白找到的最好的自我安慰的东西还是酒。聂夷中的安慰,俗套而又无力:“莫言行路难,夷狄如中国。”“门前两条辙,何处去不得。”假如真的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何路都能通达,何处都能去得,又哪里需要诗人们齐声诵叹行路难呢?仗剑去游,东奔西走的李白,满腔豪气,满怀壮志,也差不多消尽了,他也感到疲乏了,困顿了,心生回意了:“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难》)


去家,还家,伤别离成为唐代乐府诗的另一重要主题,被诗人们回环复沓,咏唱不断。“更把马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韦庄《古别离》)远方的如画春色迷人风光,并不能使离人稍许欣慰,断肠人眼前的景色总是断肠物事。“停舟暂相问,或恐是同乡。”(崔颢《长干曲》)离人难见,若是乡亲,还可以略叙乡情,聊慰乡愁。难以判断是远去的人更伤感,还是留守的人更愁苦;不过,留守的人大都是女性,女性的别离伤愁更能够入诗,诗人们还是以女性的角度抒写的更多。“欲别牵郎衣,问郎游何处。”(聂夷中《古别离》)情态毕现,小心翼翼,不写眼泪,也可以看到眼角的泪光了,其中有牵挂,有不放心,欲言又止,欲别难别。“珠廉昼不卷,罗幔晓长垂。”(王适《古别离》)只见珠廉不卷,罗幔长垂,不见人,而人自见,那是倦于收拾,云鬓不整,翠钿委垂,也无心装点了。“苍梧山崩湘水色,竹上之泪乃可灭。”(李白《远别离》)李白是借娥皇女英湘竹斑泪,而写别离女子伤心欲绝;深创至痛,有斑斑竹泪为证。“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情。”(李白《长干行》)同是一竿竹,寄寓了不同的情怀;青梅竹马的忆想,更增添了别离的忧伤。“猿鸣天上哀,门前迟行迹。”质朴清简,直成千古绝唱。李白的长干行,代拟商人妇口吻。最令人伤感的别离还不是行商,而是征战。“不如逐君征战死,谁能独老空闺里。”(张籍《别离曲》)“唯恐征战不还乡,母化为鬼妻为孀。”(施肩吾《古别离》)大唐连年征战,开拓疆土,留下了累累白骨,万千孤孀,诗人的歌唱时发悲音,那不是值得颂赞的人间景象。“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的《渭城曲》为别离诗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送别诗以此为最,仍然难掩悲伤。


唐乐府诗的竹枝词,应该算是唐代的新民歌了。虽谓民歌,并不直白,不能以后世的民歌观念视之。竹枝词清新刚健,与一大宗别离诗相比,自是另一种调子。也写愁绪:“人言柳叶似愁眉,更有愁肠似柳丝”(白居易《杨柳枝》),却不愁肠百结,撕捋不开;也写别离:“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刘禹锡《杨柳枝》),却不伤心欲绝,无以安慰;也写沧桑:“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白居易《浪淘沙》),却不苍茫无限,惹人伤感;也写相思:“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白居易《浪淘沙》),却不揪肠挖肚,不得排解。令人喜爱的是还有别一番儿女情态:“不知天意风流处,要与佳人学画眉。”(孙鲂《杨柳枝》)“青楼一树无人见,正是女郎眠觉时。”(薛能《杨柳枝》)“醉来咬损新花子,拽住仙郎尽放娇。”(和凝《杨柳枝》)有了这样的一些咏唱,人生放出了另一线明媚之光,我们可以不再悲观,欣喜地活下去了。


写竹枝词最好的诗人自是刘禹锡无疑。“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刘禹锡写竹枝词是着意为之的。他的竹枝词篇篇可诵,都是难得的佳作。“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底浪中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都是千古流传的名句。“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刘禹锡竹枝词里的浪漫,有一份家常的温情。不过,银河两岸本无牵牛织女家的,难道诗人忘了吗?专权的淫威之下,无情的天河相隔,哪里会有男耕女织的家呢?


2013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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