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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皮日休的日出

如果没有皮日休,晚唐诗的光彩还要减却许多吧。唐诗到了晚唐,的确是随着国势的衰败而衰落了。幸而有皮日休异军突起,晚唐的诗坛闪射出一道夺目的光芒。


皮日休的贡献不仅在晚唐的诗,还有文。收入《皮子文薮》的皮日休散文,是韩愈、柳宗元之后唐代散文的又一座高峰。皮日休生当唐朝末年,“虎狼放纵,百姓手足无措,上下所行,皆大乱之道,遂作《鹿门隐书》六十篇,多讥切谬政。”(《唐才子传》)面对晚唐政治腐败、国势衰落、朝野混乱的现实,皮日休愤切道出:“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皮日休批判的锋芒不仅指向谬政,也指向人性:“古之杀人也怨,今之杀人也笑。”今之视唐为古,唐之“古”又何为视?那是尧舜时代吗?是国人千百年来一直向慕的淳朴的往古?那时候真的那么好吗?深长思之,又不能不有所怀疑,因为那陈年流水簿子的字里行间全都写着“吃人”二字(鲁迅语意)。


“昨朝残卒回,千门万户哭。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三羞诗三首》)皮日休的诗中回荡着唐朝开国以来一直没有断绝的哀怨之声;到了晚唐,社会现实是更加令诗人痛心疾首了。皮日休在此诗的序中写明了现实的触发:“日休旅次于许传舍,闻叫咷之声动于城郭。问于道民,民曰,蛮围我交阯,奉诏征许兵二千征之,其征且再,有战皆没。其兵者,许兵之属。”皮日休为之深切伤痛,责怪于己:“皮子为之内过曰,吾之道不足以济时,不可以备位,又手不提桴鼓,身不被兵械,恬然自顺,恬然自乐,吾亦为许师之罪人耳。”皮日休是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角度出发,而将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的罪过强加到自己身上了。


朝政朽败,国之将倾,又哪里是一介文人能够救得了的。皮日休《虎丘殿前有古杉一本形状丑怪图之不尽况百卉竞媚若妒若媢唯此杉死抱奇节髐然闯然不知雨露之可生也风霜之可瘁也乃造化者方外之材乎遂赋三百言以见志》,诗题即如序文,其中“死抱奇节”一语,不妨看作皮日休的自况。“他年如入用,直构太平基。”皮日休是怀着为国所用构筑太平基业之气节理想的,尽管他知道其所处之晚唐已非一展胸襟抱负的时代了。“儿童啮草根,倚桑空羸羸。斑白死路旁,抌土皆离离。”(《三羞诗三首》)战乱又加上了灾荒,民更不堪。“丙戌岁,淮右蝗旱,日休寓小墅于州东。下第后,归之,见颖民转徙者,盈途塞陌,至有父舍其子,夫捐其妻,行哭立匄,朝去夕死。”眼前所见,又令皮日休哀伤自责:“呜呼,天地诚不仁耶。皮子之山居,椸有袭,鍑有炊,晏眠而夕饱,朝乐而暮娱,何能于颖民而独享是,为将天地遗之耶。因羞不自容,作诗以唁之。”皮日休之羞,羞在自我。古代士子们,以至当代知识分子,这种自羞之心是并不多见的,他们倒是往往在为自己的“小康”而沾沾自喜,甚而志得意满的。能够自羞责己,才有资格去指斥他人的羞处。一个社会,歉疚之心都普遍丧失了,哪里还谈得到羞愧之心呢?


是对社会现实的失望所致吧,皮日休曾隐居鹿门山,嗜酒,癖诗,号“醉吟先生”,又自称“醉士”,且傲诞,又号“间气布衣”,言己天地间气也。(《唐才子传》)皮日休的隐居、嗜酒、傲诞,可以由东晋文人名士那里找到其渊源。皮日休也曾在诗中抒发过他对嵇康的向慕:“昔有嵇氏子,龙章而凤姿。手挥五弦罢,聊复一樽持。”(《酒杯》)一曲《广陵散》弹罢,引颈就戮,《广陵散》随嵇康的亡魂一起散往九霄,弥散于天地之间,嵇康的气节文格则被之于管弦,被后代诗人在诗的古琴上弹奏,皮日休自不能不钟情倾心。


皮日休嗜酒,自有他的道理:“何人置此乡,杳在天皇外。有事忘哀乐,有时忘显晦。”(《酒乡》)他是要沉醉于酒乡之中,忘了哀乐显晦。“借酒浇愁愁更愁”,那是因为酒中酒后的清醒,如果大醉不醒,也就失却了愁肠,酒成了“忘忧散”,弹奏不绝了。皮日休在《酒中十咏》的序中说得很明白:“鹿门子性介行独,于道无所全,于才无所全,于退无所全,岂天民之蠢者邪?然进之与退,天行未觉于余也,则有穷有厄,有病有殆,果安而受邪?未若全于酒也。”“噫,天之不全余也多矣,独以曲蘖全之。抑天独行于遗民焉。大玄曰,君子在玄则正,在福则冲,在祸则反,小人在玄则邪,在福则骄,在祸则穷。余之全于酒得其乐,人之于酒得其祸,亦若是而已矣。”皮日休认为,同样是酒,同样是嗜酒,但在不同人那里,其结果是不一样的。在人或是“酒祸”,在他则成“酒福”。他的“酒福”中最大的一福,也就是他可以忘了哀乐显晦,酒于他,不啻一种麻酸剂,皮日休要在酒中忘掉晚唐“虎狼放纵”的现实,他实在是一种逃避,且不论是积极还是消极吧。


当政治昏暗社会腐败至极时,有思想的人是最痛苦的,只有那些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人,才会为一时解决了温饱问题而幸福得手舞足蹈。皮日休耽于酒,嗜于酒,连他的妻子也看不上了:“妻仍嫌酒癖,医只禁诗情。”(《又寄次前韵》)病中的皮日休寄诗于他的好友陆龟蒙,这样陈情。妻子会把他的病归因于酒癖,医生会把他的病归之于诗情。看来,医生更能够准确地把摸到皮日休的病脉:诗情是要伤身的,只要诗人的心紧连着民瘼疾苦,他作出的诗不是那种不关痛痒的韵文。这样说来,皮日休嗜酒,并不能让他摆脱掉社会现实给予他的痛苦,他仍然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他伤心以至于伤身了。身心俱伤,皮日休的隐居嗜酒,未能救他,相反倒害了他了。


皮日休出山是注定了的命运。他隐居鹿门山,作《鹿门隐书》六十篇,岂能只是一纸空文。“朝廷未无事,争任醉醺醺。”(《鲁望示广文先生吴门二章情格高散可醒俗态因追想山中风度次韵属和存于诗编鲁望之命也》)皮日休想着朝廷,也就是想着天下,想着苍生。在皮日休和所有古代士子们那里,朝廷就等于天下,他们兼济天下的理想必定要通过朝廷来实现。当然,皮日休所处的晚唐朝,已非前朝可比了,皇帝不是先皇,相国也不是既往的相国了。


皮日休在他的《七爱诗》序中表达了理想中的朝廷将相官吏贤达:“皮子之志,常以真纯自许。每谓立大化者,必有真相,以房杜为真相焉;定大乱者,必有真将,以李太尉为真将焉;傲大君者,必有真隐,以卢徵君为真隐焉;镇浇俗者,必有真吏,以元鲁山为真吏焉;负逸气者,必有真放,以李翰林为真放焉;为名臣者,必有真才,以白太傅为真才焉。”皮日休在心中树起了这样一些理想的楷模,表达了他纯真的仰慕:“苟得同其时,愿为执鞭竖。”皮日休的感叹,也是他的前代和后代尚真纯者共有的感叹。不能与先贤同代,是千代万代的遗恨,这遗恨关乎着世风日下,也关乎着生命不再,我们的终极遗憾,就在于不能找回逝去的时光啊。也许,房玄龄、杜如晦那样的相国,李晟那样的太尉,还会在后代出现,可是,李白那样的翰林,却只能有此一人,再也不会有了:“惜哉千万年,此俊不可得。”


皮日休也是矛盾重重,他崇尚白居易太傅“处世似孤鹤,遗荣同脱蝉”,轮到他自己身上,他还是“梦里忧身泣,觉来衣尚湿”,“如何倚名主,功名未成立”,放不下他的功名牵挂、倚主抱负,尽管他要辅佐的君主怎么也算不上“名主”。这当然不意味着皮日休功名心过重,也不能说皮日休目光欠敏锐,看不透世事。他也敬慕过陶渊明的出仕姿态,“仕应同五柳,归莫舍三茅”(《新秋言怀寄鲁望三十韵》),他也只是这样说说罢了,真正能做到像五柳先生陶渊明那样的,千百年来,百无一人。陶渊明只是为士子们树起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形象,像世外仙人一样,缥缈在那里。


与陶渊明走的道路正好相反,陶渊明是先出仕,再挂冠而去;皮日休则是先隐居,再出山。难道皮日休是抵御不住功名利禄的诱惑吗?“柱天功业缘何事,不得终身是霍光。”(《襄州汉阳王故宅》)“二百年来霸王业,可知今日是丘墟。”(《南阳》)柱天功业尚不能永久,百年霸业也成丘墟,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可是,不求建功立业,都去避世而居,这世上又哪里来的什么桃花源呢?放不下的终究还是这人间情怀,俗世功业。天下苍生,也正是在这俗世里挣扎着奔走着。这是我们的不幸,也是我们的幸运,尽管跌跌撞撞,总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


在皮日休的心目中,与他同代的俊达贤良,也就是陆龟蒙(鲁望)还能够真正地抛下利名之心,遗世独立。“何事欲攀尘外契,除君皆有利名心。”(《春和鲁望寒夜访寂上人次韵》)“知君多病仍中圣,尽送寒苞向枕边。”(《早春以桔子寄鲁望》)这样称道,绝不是朋友间俗腻的吹捧,而是真正的知音唱和,高山流水。


诗友酬唱,元稹、白居易之后,皮日休与陆龟蒙之间又是往来颇多的了。《唐才子传》对这种诗友酬答有很中肯的见解:“夫次韵唱酬,其法不古,元和以前,未之见也。暨令狐楚、薛能、元稹、白乐天集中,稍稍开端。以意相和之法渐废间作。逮日休、龟蒙,则飙流顿盛,犹空谷有声,随响即答。韩偓、吴融以后,守之愈笃,汗漫而无禁也。于是天下翕然,顺下风而趋,至数十反而不已,莫知非焉。”诗友唱酬,本是雅事,但“趋于下风,至数十反而不已”,则易流于文字游戏,无病呻吟。次韵亦即限韵,限韵常走向唯韵是求。诗,本应是有情之物,意在辞先,意在韵先。唱酬往来数十反,哪怕不是数十反,而仅几反,没有了非说不可的意、非抒不罢的情,只是依韵而填词,雅事便成了俗事,由雅而俗,其实也只是一步之遥。皮日休与陆龟蒙,这一对晚唐不多的杰出诗人之间,唱酬之多,尽可追步元、白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看皮日休这些寄鲁望的诗题:《暇日独处寄鲁望》《屣步访鲁望不遇》《奉和鲁望独夜有情吴体见寄》《病中美景颇阻追游因寄鲁望》……其密集,其频繁,几可用连篇累牍来形容了。


在一个政治昏暗民生凋敝的时代里,有一位好友,可以歌诗唱酬倾诉衷肠,在此在彼,都是难得一遇的幸事。皮日休和陆龟蒙之间,还有随同寄诗而来的物,那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慰藉。皮日休给予陆龟蒙的,有《病中有人惠海蟹转寄鲁望》《以纱巾寄鲁望因而有作》《以紫石砚寄鲁望兼酬见赠》……陆龟蒙赠予皮日休的则有《以躬掇野蔬兼示雅什》,还有《以花翁之什见招》……皮日休与陆龟蒙,真可令身处人情浇漓时代的诗人作家向慕之至了。


当然,皮日休与陆龟蒙的唱酬,也有不少流于庸俗之作。皮日休的《奉和鲁望渔具十五咏》,网、罩、鱼、射鱼……一一奉和,便没有什么意思了。那也是“趋于下风,至数十反而不已”之作。再优秀的诗人,也当下笔谨重,雅与俗之间,也只是一抬腿就过去了。《唐才子传》对此仍有高论:“今则限以韵声,莫违次第,得佳韵则杳不相干,岨峿难入;有当事则韵不能强,进退双违。必至窘束长才,牵接非类,求无瑕片玉,千不遇焉,诗家之大弊也。更以言巧称工,夸多斗丽,足见其少雍容之度。”皮日休与陆龟蒙的唱酬,还没到“夸多斗丽”的程度,但是,把此类诗全部读过,也让人生腻了。


皮日休奉酬陆龟蒙的诗,还有的更为“限以韵声,莫违次第”,只是逞文字功夫了。《奉酬鲁望夏日四声四首》,依平声、平上声、平去声、平入声而作,《苦雨中又作四声诗寄鲁望》,还是依平声、平上声、平去声、平入声而作,还有《奉和鲁望叠韵双声二首》,等等,都是皮日休与陆龟蒙唱酬诗中的无聊之作,为皮日休的整体诗作减色不少。也许,这些诗可以作为初习旧体诗者作声韵的范本吧,但它们无论如何算不上好诗。


皮日休是学者,也许他作这类诗,真的有为习诗者立范之用意。然而,习诗,只习声韵,则是舍本逐末了。皮日休把他的这些诗统归于“杂题诗”名下。他的《杂体诗》序文则是一篇极好的文章,可作为诗体史的论述来读,从中也可看出皮日休的学者功底。即如:“案汉武集,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诏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者乃得上坐。帝曰,日月星辰和四时;梁王曰,骖驾驷马从梁来。由是联句兴焉。”再如:“晋傅咸有回文反复诗二首云。反复其文者,以示忧心展转也,悠悠远迈独茕茕是也。由是反复兴焉。”读来,远比收在本题下的那些诗更有兴味,增广识见。


学识来自于读书。皮日休有专写《读书》的诗曰:“家资是何物,积帙列梁梠。高斋晓开卷,独共圣人语。英贤虽异世,自古心相许。案天见蟗鱼,犹胜凡俦侣。”别人为万贯家财而自得,皮日休为集帙万卷而满足。高斋清晓,展卷捧读,与往古圣贤对话,心心相通,那是诗人最大的幸福;如此,可以稍稍弥补那“前不见古人”的遗憾了,异代晤面,完成于书上。皮日休还记下了他借书阅读的体验:“吴之士有恩王府参军徐修矩者,守世书万卷,优游自适。余假其书数千卷,未一年,悉偿夙志,酣饫经史,或日宴忘饮食。”“圣人患不学,垂诫尤为节。”(《二游诗并序》)


读书与不读书,高下立判。读皮日休的诗,一展读便感觉到一种浩茫大气。皮日休走的是大诗人之路。皮日休善写五言排律。这种长于铺叙的五言诗,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树起了一座高峰,此后作者,难以企及,好多人望而却步了;那需要气魄、学识与才力,不是凭才情挥洒便可立就的。皮日休有《吴中苦雨因书一百韵寄鲁望》《鲁望昨以五百言见贻过有褒美内揣庸陋弥增愧悚因成一千言上述吾唐文物之盛次叙相得之欢亦迭和之微旨也》等五言长诗。在后者中,皮日休对本朝的前辈杰出诗人不掩仰慕之情:“射洪陈子昂,其声亦喧阗。惜哉不得时,将奋犹拘挛。玉垒李太白,铜堤孟浩然。李宽包堪舆,孟澹拟漪涟。”他也对如许英才被埋没表达了不平之慨:“谁知耒阳土,埋却真神仙。”被埋没的又哪里只是先贤呢?皮日休这样抒写的时候,能不想到他自身的遭逢吗?


晚唐时期难得的大才如皮日休,也要经受应试及第的心理考验:“犹有报国方寸在,不知通塞竟何如。”(《密词下第感恩献兵部侍郎》)盛唐已过,像李白那样不应科举仅凭才华进入宫廷,是再也不可能了。哪怕是做一个供奉翰林,也只是前朝故事,听上去像一个神话一样了。即便新科登第了,皮日休竟然还要诚惶诚恐:“当醉不知开火日,正贫那似看花年。纵来恐被青娥笑,未纳春风一宴钱。”(《登第后寒食杏园有宴因寄录事宋垂文同年》)皮日休的姿态,居然不像那个鹿门山隐居的“醉士”了,他自号“间气布衣”,言己天地之间气也的“傲诞”也不知哪里去了。他还是“户牖深如窟,诗书乱似巢”(《新秋言怀寄鲁望三十韵》),有过寒窗苦读万卷在胸的人,理应自信。


看来,真的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皇权之下,宫廷之上,能像李白那样让力士脱靴贵妃磨墨狂放不羁,并不易做到。千古以来,仅太白一人而已。可是,我们绝不能屡屡犯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而苛责先贤。想一想皮日休的贫寒,“门小愧车马,廪空惭雀鼠。尽室未寒衣,机声羡邻女”(《贫居秋日》);想一想皮日休的病苦,“十五日中春日好,可怜沉痼冷如灰”(《奉酬鲁望惜春见寄》);想一想皮日休的不幸,“一岁犹未满,九泉何太深”(《伤小女》);想一想皮日休的困惑,“莫向人间逞颜色,不知还解济贫无”(《金钱花》);我们怎么还能挑剔批评皮日休登第后赴一次杏园宴而诚惶诚恐呢?那实在是其来有自,情有可原的。


有自己的切身体验,皮日休才会与人同病相怜,写出《伤进士严子重诗》:“十哭都门榜上尘,盖棺终是五湖人。”在这首诗的序中,皮日休写道:“余为童在乡校时,简上抄杜舍人牧之集,见有与进士严恽诗。”皮日休童年时见到的杜牧的这首诗,应该是《和严恽秀才落花》了。杜牧诗曰:“共惜流年留不得,且环流水醉流杯。无情红艳年年盛,不恨凋零却恨开。”杜牧是以愤激之语宽慰落第的秀才严恽了。皮日休在他的诗序中,再次为严恽倾诉不平:“生举进士,亦十余计偕,余方冤之,谓乎竟有得于时也。未几,归吴兴,后两月(咸通十一年也),霅人至云,生以疾亡于所居矣。噫,生徒以词闻于士大夫,竟不名而逝,岂止此而湮没耶。江湖间多美材,士君子苟乐退而有文者死,无不为时惜,可胜言耶?”皮日休感叹的不只是一个严恽,也不只是他皮日休自身,而是江湖间众多美材,众多死而不名的俊才贤良。皮日休哭而为诗,寄希望于九泉了:“知君精爽应无尽,必在丰都颂帝晨。”另一个世界的帝王,会看中严恽的才华,而用其颂扬阴间的早晨吗?阴间的早晨也会有太阳升起,需要颂歌伴其升空吗?


皮日休当然绝非等闲之辈,对历史,对现实,他有自己独到的见地。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为皇帝下江南张锦帆通航,是隋朝亡国之君的一次末世盛举,极尽奢侈。皮日休《汴河怀古二首》却道出了另一番意义:“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时至晚唐,朝纲朽坏,民怨沸腾,农民起义爆发,皮日休陷入黄巢军中。黄巢爱惜皮日休的才华,授以翰林学士。皮日休并不认为黄巢是农民起义军的领袖,便俯首顺从。黄巢“令作谶文以惑众”。皮作云:“欲识圣人姓,田八二十一。欲知圣人名,果头三屈律。”(《唐才子传》)“黄巢头丑,掠鬓不尽,疑讥之也,遂及祸。”(《唐诗纪事》)皮日休的傲骨本色,此时显示出来了。“临刑神色自若,无知不知皆痛惋也。”(《唐才子传》)


晚唐最杰出的诗人皮日休,被农民起义军的领袖黄巢杀害了。黄巢是怀疑皮日休所作谶文把他的姓名做成了字谜,有意讥他。皮日休还是因文惹祸。皮日休曾作过《九夏歌九篇》,开篇为王夏之歌,乃王出入所奏之歌。歌曰:“爣爣皎日,歘丽于天。厥明御舒,如王出焉。”歌看上去古奥难解,其实很简单的,那不过是说太阳出来如帝王之出罢了。作此歌时,皮日休会想到,如果黄巢起义成功,把唐王朝彻底推翻,黄巢做了皇帝,也是爣爣日出吗?黄巢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他不杀掉皮日休,那倒奇怪了。至于黄巢做了皇帝,会不会治理出一个皮日休《橡媪奴》中所叹息的天下,皮日休大约是不会想到了,那是这样的一个朝代:


“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


“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


皮日休想不到的,我们应该替他想到。


那绝不是皮日休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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