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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为他人作嫁衣裳

唐末钱塘余杭罗氏,出了一个罗隐,还出了罗邺、罗虬,三人齐名,咸通年间被称为“三罗”。虽称“三罗”齐名,实际上罗邺诗远逊罗隐,罗虬就更加等而下之了。“三罗”中,罗虬是以狂宕无检束而著称的。广明间,罗虬为李孝恭从事。籍中有善歌者为杜红儿,姿色殊绝,罗虬久慕之,令之歌,赠以缯彩。李孝恭以红儿为副戎所盼,不准受。罗虬怒,手刃红儿。既而追其冤,作《比红儿诗》百首。罗虬既慕红儿,不得而杀之,汉子倒是血性的,但也够残忍的。他又作《比红儿诗》,择“古之美色灼然于史传之数十辈”,以比红儿,咏唱不休,即便不说他惺惺作态,一百首读下来,也令人起腻;而且,诗并不出色,难以与红儿殊绝的姿色相匹。如果不是中国人愿凑“三”数“八”数的,罗虬实不应列于“三罗”。


罗邺诗倒是值得一读的。罗邺像宗人罗隐一样,也是屡试不第。他的父亲为盐铁吏,家赀巨万,罗邺的生计倒不必发愁;不过,落第的创伤还是留在了他的心头,发而为诗,七上八下的,忧伤莫名:“清世谁能便陆沉,相逢休作忆山吟。若教仙桂在平地,更有何人肯用心。去国汉妃还似玉,亡家石氏岂无金。且安怀抱莫惆怅,瑶瑟调高尊酒深。”(《落第书怀寄友人》)诗为七律,是罗邺擅长的诗体,深郁绵致,不是一般拼凑之作。


罗邺怀金抱玉,是颇为自负的。在他看来,似他这般有才华的人下第不进,是会影响别人的上进之心的。不说他高看了自己的才华吧,他高估了他下第的影响是肯定的。不仅他一个罗邺下第,不会影响万千士子照样寒窗苦读禁闱应试,再有十个八个比他罗邺更为才华出众的举子不第,朝廷的科举还是照样进行,皇榜题名还是一年一度。就是他罗邺本人,不是也安慰自己“且安怀抱”,准备来年再试吗?再试再不第,他还是以诗书怀:“年年春色独怀羞,强向东归懒举头。”(《落第东归》)“此时惆怅更堪老,何用人间岁月催。”(《下第》)


也许是家资殷富生计无忧吧,罗邺的下第之伤,还不像罗隐那样终生耿耿于怀,难以排解。他的及第进士渴望,好像就是由建功立业理想出发的,他的诗写兴废的尤多,他是把国家社稷看得很重的,虽然那是别人的江山,罗氏再出几个诗人,也做不了皇帝。金陵,秣陵,南京,石头城,这不同名字指向的同一处地方,六朝古都,寄托了太多的兴亡之慨,多少诗人吟咏过它。虎距龙蟠,天翻地覆,石头城记下了太多的丧权辱国,城头上一片白幡,写下的很少有慷慨激昂。“江山不改兴亡地,冠盖自为前后尘。”“六朝无限悲愁事,欲下荒城回首频。”(《春望梁石头城》)身处一个朝代末期的罗邺,他是预感到兴亡交替又要发生了吧。尽管唐王朝的国都设在长安,不在南京,可是历史已经证明了,不管建都哪里,从来未曾有过也不会有千秋永固的江山。他回首金陵石头城,看到的也正是长安都城。千古一帝秦始皇,当然是有雄才大略的一代帝王,也曾设想过秦朝天下会千秋万代传下去;可是,秦朝的天下却是那么短暂,秦始皇筑起长城,留下的只是历史遗迹。“当时无德御乾坤,广筑徒劳万古存。谩役生民防极塞,不知血刃起中原。珠玑旋见陪陵寝,社稷何曾保子孙。降虏至今犹自说,冤声夜夜傍城根。”罗邺的《长城》诗,会触痛秦皇陵下千古一帝的灵魂吗?珍珠为星辰,水银为江河,陪秦始皇陵寝于地下,于皇帝的儿子何益?


罗邺的诗博厚而阔雄,沉郁深刻,不是泛泛的吟咏古迹之作。他的《上阳宫》曰:“千门虽对嵩山在,一笑还随洛水流。”“翠华却自登仙去,肠断宫娥望不休。”其兴亡之感就更为绵延无尽了。可怜亦复可悲的是那些断肠宫娥,仍在遥望着仙去的翠华宝辇;前朝奢华,到底与而今业已年老珠黄的宫娥有多少关系呢?即便她们当年也曾得到过皇帝偶尔青睐,为皇帝捧过漱口的盂子,束过腰带,那又能怎么样呢?


罗邺的兴废挂怀确是挥之不去的,他《经故洛城》,会“长恨往来经此地,每嗟兴废欲沾巾”。他念《陈宫》,便会想到“陈王半醉贵妃舞,不觉隋兵夜渡江”。丧国的陈后主,因为他那宠妃张丽华的一曲《玉树后庭花》,便被当作了荒淫亡国的君主代表,好像成了一个符号;可是,渡江而下的隋兵占据了陈宫,万千大军打下天下建立起来的隋朝,亡得也很快,隋炀帝的荒淫比前朝昏君更甚。


兴亡交替是在这样的一个怪圈里循环,陈宫也罢,金陵也罢,哪里又会是纯然兴盛的所在呢?唐朝开元以来的游览胜地曲江,处长安南郊,杜甫曾为之作过《曲江三章》,还作过《哀江头》,安史乱后荒废。大和年间,唐文宗读杜甫的《哀江头》,想恢复“升平故事”,重修曲江,终因“甘露之变”而作罢。罗邺《曲江春望》,追想那“瑞影玉楼开组绣,欢声丹禁奏云韶”的胜景,表达他的诚挚心愿:“虽然未得陪鸳鸾,亦酹金觞祝帝尧。”他不知道,当朝皇帝不仅成不了尧那样的帝王,就连中兴之主也做不成了。一个王朝要灭亡,那是如大堤溃决,大厦倾倒,再有多少金觞酹酒颂诗祝祷也是没有用的。


风雨飘摇的李唐末朝,气数已尽,罗邺的祝祷注定了不起丝毫作用,他的理想和期望也终将落空。“但将死节酬尧禹,版筑无劳寇已平”(《新安城》),只是他表达美好意愿的徒劳诗句了;“可怜四海车书共,重见萧曹助汉材”(《岁仗》),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想望,当今朝代,决然不是汉朝的开国初期,皇家自然也不需要他的萧曹之才来辅佐。


与深深的兴亡之慨相比,罗邺那羁思乡愁岁月沧桑的咏叹,似乎可以不予理会了。尽管他《春晚渡河有怀》“乡思正多羁思苦,不须回首问渔翁”,羁旅愁思是可感可触的,《春闺》“玉笛岂能留舞态,金河犹自浣戎衣。梨花满院东风急,惆怅无言倚锦机。”闺怨已经怨到了岁月无情,还是抵不过他的江山天下情怀更为深厚苍凉。因为太多地想到了更为广大沉重的主题,罗邺的诗很少发个人怨言,《鹦鹉咏》“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凤各有机”,算是了,却仍然指向了普遍,而非一己。


罗邺的结局像他所处的王朝一样,荒败悲凉。咸通中,崔安潜侍郎廉问江西时,罗邺正值飘蓬于湘、浦间。崔安潜素赏其诗作,“志在弓旌,竟为幕吏所沮。既而俯就督邮,不得志,踉跄北征,赴职单于牙帐。邺去家愈远,万里沙漠,满目谁亲,因兹举事阑珊无成,于邑而卒。”(《唐才子传》)罗邺去家远赴,就职单于牙帐,他的满腹苍凉留在了诗里:“职忝翩翩逐建牙,笈随征骑入胡沙。定将千里书凭雁,应看三春雪当花。年长有心终报国,时清到处便营家。逢秋不似同张翰,为忆鲈鱼却叹嗟。”(《赴职单于留别阙下知己》)罗邺报国之心不泯,却要“趁职”单于帐下,那恐怕不是他的初衷吧。罗邺逝后,光华中,以韦庄奏请,追赐其进士及第,赠官补阙。


唐代有才华的诗人应试不第的为数甚多,已不为奇。方干不第的原因却颇为奇特。方干天生兔唇,连应十余举,终而不第,遂归镜湖。过了十余年后,遇医家为其补唇,年已老矣,遂终无进士名分,镜湖人只称其为“补唇先生”。


那么,方干即便不是唇缺,他就能进士及第吗?那也难说。方干有为别人下第写的诗《送姚舒下第游蜀》曰:“蜀路何迢遥,怜君独去游。”“临邛一壶酒,能遣长卿愁。”不妨看作他的自况自叹。他为自己下第只留下了一个散句:“弟子已攀挂,先生犹卧云。”其内心酸楚,不言而喻。他《送喻坦之下第还江东》,“文战偶未胜,无令移壮心”,勉人勉己,壮心不已,看来倒也是能够想得开的人。《唐才子传》叙方干“举进士不第,隐居镜湖中,湖北有茅斋,湖西有松岛,每风清月明,携稚子邻叟,轻棹往返,甚惬素心。所住水木幽閟,一花一草,俱能留客。家贫,蓄古琴,行吟醉卧以自娱。”能够悠游于湖山之中,诗酒琴赋,吟啸山水,惬意放诞,自是神仙般的日子,方干还想什么?


然而方干偏偏也是功名心切的人。他《中路寄喻凫先辈》曰:“求名如未遂,白首亦难归。”心中念念着功名,他就苦了,劝慰别人时表现得再怎么想得开,到了自己身上,还是“理论的巨人,行为的矮子”,调子再高也成连篇空话。据《唐诗纪事》载,方干“为人质野,每见人设三拜,曰礼数有三。识者呼为‘方三拜’。”方干这样的为人礼数,也是个彬彬君子了,还不能说他是故作张致。


方干留下的诗不多,劝勉别人的却不少。他《贻钱塘县路明府》道:“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前贤多晚达,莫怕鬓霜侵。”他是在倡言用功勤苦终生不辍了。读过他的这些诗,再回头看他的镜湖中隐居,就会看出他到底是真隐还是假隐了。他《山中言事》诗曰:“贫来犹有故琴在,老去不过新发生”,“潜夫自有孤云侣,可要王侯知姓名”,好像他很自适很惬意,不求闻达于诸侯了;可是他《暮发七里滩夜泊严光台下》,“前贤竟何益,此地误垂竿”,便把这种隐居否定了。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好友严光子陵,拒绝了刘秀封他的高官,隐居于富春江上,垂钓维生,终老林泉,成了不慕权贵追求自适的榜样,在方干看来,严光的隐居不仅无益,而且是误了终生。在《题严子陵祠二首》中,方干进而言道:“先生不入云台像,赢得桐江万古名。”严光垂钓于富春江上,早就有人说过,他是以另一种方式求得大名。方干此诗并无多少新意,只是进一步彰显了方干对隐居的看法,也是对他自己隐居于镜湖的否定。


镜湖山水再美,再适意,也难比庙堂的辉煌和荣耀,方干岂能甘心镜湖上终此一生。王大夫廉问浙东,“嘉其操,将荐于朝,托吴融草表,行有日,王公以疾逝去,事不果成。”方干也是时运不济,遇上了赏识他的人,却偏偏“伯乐”又逝;倘非如此,方干出山,那是定然无疑的,他绝不会拒绝人家荐举的美意,失去走上庙堂的机会。他《寄江陵王少府》诗曰:“此来俗辈皆疏我,唯有故人心不疏。”诗中怨气,不必细察,一望可知。俗辈疏他,大约也是因为他的兔唇吧。方干的兔唇,在他自己心上造成的创痛,不言而喻。他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番面貌。他不揣貌丑,也有吟赠美人的诗:“舞袖低回真蛱蝶,朱唇深浅假樱桃。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含歌媚盼如桃叶,妙舞轻盈似柳枝。”(《赠美人四首》)诗自是俗腻而无聊,但是,由方干那兔唇中吟诵出来,谁知道方干要抗拒着内心多么大的伤痛,才能够强装豪俊呢?


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兔唇,连同他的才华和不平,方干无可挽回地老了。“堪笑愚夫足纷竞,不知流水去无穷。”(《感时二首》)纷纷扰扰而来,攘攘竞竞而去,人生正如流水,去而不回。方干堪笑的愚夫,包不包括他自己呢?咸通末,方干卒。“门人相与论德谋迹,谥曰玄英先生。”(《唐才子传》)


门人追赠的谥号,大约不能够满足方干的功名之心吧。方干殁后十余年,宰臣张文蔚奏名儒不第者五人,请赐官,以慰其魂,干为其中之一。方干远逝的亡魂,对此该会满足吧。阳世追赐的官爵,在阴间能值几何呢?方干生前,“始谒钱塘守姚公合,公视其貌陋,初甚侮之。坐定览卷,骇目变容而叹之。”(《唐诗纪事》)姚合乃宰相姚崇之孙,家世显赫,历任监察御史、户部侍郎、秘书监,也是个诗人。姚合逝后,方干有《哭姚监》诗云:“入室几人成弟子,为儒是处哭先生。”方干是感念姚合那“初甚侮之”后而“骇目变容而叹之”吧。人的相知相识,能有逝后的一哭相报,也甚难能了;不知道该为之而欣慰,还是该为之而叹惜。


如果不是留下了“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一个常为人引用的名句,秦韬玉就不值得一说了。秦韬玉父为左军军将,他“慕柏耆为人,然险而好进,谄事大阉田令孜,巧宦未期年,官至丞郎、判盐铁、保大军节度判官。”秦韬玉钦慕名将柏良器之子柏耆的为人,本无可多加指摘。他们出身相同,走同样的路子本也是自然的。柏耆赞画于军中,秦韬玉却谄事宦官,他们便有了分野。秦韬玉的做法是令人不齿的。


当然,秦韬玉却由此走上了宦途捷径。僖宗幸蜀时,他便得以从驾。中和二年,特敕赐进士及第。秦韬玉根本没有用得着应试,便获得了万千士子苦读以求的名分。而且,由于他谄事大阄田令孜,田令孜又引推其为工部侍郎。《唐才子传》叙述了秦韬玉的简略生平后,又道:“韬玉歌诗,每作人必传诵。”即便果真如此,秦韬玉的价值也要大打折扣。“因人废诗”固不可取,但也不能全然不顾及诗人的品质。


知道了秦韬玉的为人,再来看他的诗,有时候便会觉得他是假模假式惺惺作态了。“早晚身闲著蓑去,桔香深处钓船横。”(《长安书怀》)他谄事阉宦而得来的高官厚禄,他怎么会舍得丢下,而去垂钓寒江?秦韬玉未免太不真诚了吧。也许,他在谄事阄宦的时候,也是倍感痛苦——那倒是可能的;可是,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呢?有自己事阄致宦的经历,又有将军世家出身,秦韬玉对皇宫侯府的见地当会更加深刻一些。“后宫得宠人争时,前殿陈诚帝不疑”(《读五侯传》),就不只是纸上得来的见识,而是切身体验。“苏公有国皆悬印,楚将无官可赏功。若使重生太平日,也应回首哭涂穷。”(《寄怀》)秦韬玉是在感叹生不逢时吗?他在肯定时势造英雄的同时,如果能够想到,乱世里英雄四起,逐鹿中原,也会有生灵涂炭,民生凋敝,他就不应该为生不逢乱世而慨叹。事实上,他所处的时代,也已经是乱世末朝多事之秋了。他要是一个好诗人,他就不应该羡慕过往的英雄赶上了“好时候”。


撇开秦韬玉的为人行事宦途追逐谄事阉宦,单看他的诗,他的诗写得还是不错的。他的《贫女》,通篇可诵:“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偏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诗的末句,脱开对贫女的怜悯同情,被引用到远为广大的领域,成了名句。“为他人作嫁衣裳”,小到为他人编发一篇文稿,大到为一姓王朝尽忠。记住了这个,秦韬玉的名字,可以忘掉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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