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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草根天子 ——南朝的宿命

有些中药也是像人一样有姓有名的,比如姓徐名长卿、姓何号首乌、姓杜排行第二叫仲,等等。但这作为药名原型的徐某人、何某人、杜某人一般都是传说中的角色,当不得真。可也有那么一味药,名号竟入了史书,而且赫然还是本纪——帝王的身份;更不简单的是,这本纪还是开卷第一篇:开国皇帝!


刘寄奴。


作为植物,这是一种菊科草本,叶似菊,茎似艾蒿,野生于山坡林下,各地皆有,江南为多,入药可活血祛瘀;作为人名,寄奴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名。


据说刘裕少年时,有次去江边砍芦荻,被一条数丈长的巨蛇挡住了去路,他便弯弓搭箭将其射得带伤而逃;次日,他在密林中发现有几名青衣童子正在捣一种青草,感觉好奇便上前询问,童子回答说他家大王昨天被一个叫刘寄奴的射伤,正命他们采药疗伤;刘裕闻言大喝一声,说他正是寄奴,童子们吓得抛下家伙立时逃散;刘裕取过药臼收得此草,日后带到军中用以疗伤,内服外敷确有奇效。


这并不是一则仅在民间流传的野谈,它甚至被郑重写入了严肃古板的正史,《南史》的第一卷,《宋本纪》,绘声绘色地记录了那条时运不济的大蛇以及刘裕与童子的对话。


《南史》中没指明这种青草究竟是什么,反正之后一种具有破血通经、敛疮消肿功用的野草得了“刘寄奴”之名;因为效果显著,还被称为“金疮要药”。


尽管蛇妖的传说荒诞不经,不过其中却也有深意在。把刘裕描述成一位射蛇好汉,显然是要将他与那个赫赫有名的典故拉上关系——西汉开国天子刘邦,正是以斩蛇起家的。


《宋书·武帝本纪》记载,刘裕本是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的后代,还不厌其烦地书列了诸位先人的官职名讳,传承有序脉络清晰。然而,同时收录的小名“寄奴”,却令人不免对这套言之凿凿的华丽谱系疑窦丛生。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辛弃疾)


关于这个小名,还有一段凄惨的往事:刘裕出生时,母亲死于难产,当时老刘家穷困潦倒,实在养不起这个没娘的娃,老爹便想干脆弃了随他自生自灭;幸亏一个姨母大发善心,断了自己未满周岁的亲儿子的奶,喂活了这个小东西。因为是寄养在姨母家,故而得名。


刘邦的时代实在太遥远,无论刘裕的脉管中是否真的流着皇族的血,事实是到他爹这一代,家境已经十分不堪了。长大后,为了糊口,刘裕种过田、捕过鱼,还卖过草鞋,也打些杂工干点力气活,素为乡人瞧不起:“为乡闾所贱。”(《资治通鉴》)


这位寄奴还有个毛病,好赌,但时运没到手气很背,输多赢少;有次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很久了也还不上,竟被债主绑在拴马桩上,臭揍了一顿。


但就是这样一个寄奴,最终居然开了国,坐上了龙廷。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依照后人的看法,能打天下的,原本就应该是这些来自草莽的好汉;贫寒的出身、好赌的天性,正是成大事的重要原因。


同时代的魏主拓跋嗣,有次曾经和大臣崔浩谈起刘裕,将他与建了后燕的慕容垂比较,讨论二人谁更厉害,崔浩脱口而出:“当然是刘裕。”拓跋嗣问他为何,崔浩答:“慕容本是贵族,在故国有根基,稍微号召一下,族人便像飞蛾投火一般而来,很快就能纠集起一支队伍;而刘裕奋起寒微,赤手空拳干出了这番事业,这可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崔浩的话蕴涵了无限的感慨:


以刘裕的出身,而终能攀上南方朝廷的巅峰,其中的委屈和艰难,未曾亲历者是绝对难以想象的。


东晋的天下,是门阀世族的天下;可以说,东晋的半壁江山就是门阀支撑起来的。刘裕正出生在门阀势力的鼎盛时期。


所谓“门阀”,“门”,指门第,“阀”,则通“伐”,即功劳,本意是有功勋的家族。功勋一物,非常时期尚能真刀真枪以命相博,但太平时代,平民若想出头便只能依照朝廷的规矩。而两汉选官所用的察举征辟制度,看起来公平,其实已经暗暗划了个圈子,把候选人限定在了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出仕为官,经学是基本素质,但在纸张尚未普及印刷术还没发明之前,平民求学是项奢侈的投资,数量有限的学校以外,学问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少数私家垄断。


很多时候,察举,就像一个投桃报李的抛绣球游戏,抑或是一桩以朝廷官职为私家筹码的反复交换。此番甲推荐乙的子弟做官,等乙的子弟站稳脚跟,回头再举荐甲族中更年轻的后人;如此再三循环,各大家族彼此互相牵引,在权力的阶梯上一步步攀援,并且随着职位上升能量增大,抛出越来越多的线头,最终收回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印绶,编织成一张巨网,将整个帝国的权力资源逐渐收入其中。如此几代下来,绣球在世家之间抛来抛去,相互提携着把彼此的家族拔离了地面,门阀由是渐渐形成。


东汉后期萌芽的门阀,后来又经过九品中正制的推波助澜,发展到东晋已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连皇帝常常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晋室渡江能站稳脚跟,便是凭借了世族王氏的协助,当时有句话叫“王与马,共天下”,王姓居然还放在皇姓司马之前;元帝登基时,竟想请王导一起坐御座;成帝十几岁时见了王导还要下拜,给王导发诏书,还得恭恭敬敬地写上“惶恐”“顿首”之类的词。


连年战乱,处于众矢之的的皇权被一刀刀削皮砍肉,骨瘦如柴;但世家大族却在兵火中暗暗壮大,愈发膘肥力强:兵燹之中,可怜的小户人家即使逃得性命,兵役徭役更是泰山般要把他们压成齑粉,想活下去,除了逃逸山林做野人或者横下一条心揭竿而起外,最好的办法便是卖身投靠大族,充当部曲佃户;而这些部曲,随时可以组建一支只效忠于私家的军队。


这股力量一时谁也压制不了,所以东晋的军政大权,始终被大族轮番把持。先是王氏、后是庾氏、再是桓氏、谢氏。他们的手掌严严实实遮住了微弱的阳光。官职的授受明言只看出身,德、才已经忽略不计,前生积德投了好胎,这辈子就该你享福当官,高门子弟“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凡厥衣冠(高门华胄),莫非二品”,“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为了保持血统纯正,士庶间界限森严,“士庶之际,实自天隔”,世族与庶人通婚被视作玷污,要遭人弹劾。这般“以贵承贵、以贱承贱”,如一块块巨石,重重镇住东晋朝廷的同时,也把亿万草民压得动弹不得。


可就在连这皇帝都无可奈何的重压之下,一介匹夫、破落户刘裕硬是从世族的指缝间挤出身来,掀翻了那一块块长满苔藓的巨石。


刘裕是以军功发迹的。从军后,先是在镇压孙恩卢循叛乱中屡立奇功,捞得了第一块垫脚的砖头。这个赌徒确有本事,属于那种得了一包颜料就能开出染坊、给一把梯子就能上天的狠角色,战功越来越显赫,渐渐成为朝廷军事重臣。之后连接干了几件了不起的大事,如平定桓玄之乱、北伐南燕生擒燕主慕容超、攻入长安擒姚泓灭后秦。这一连串东晋立国以来少有的辉煌,使刘裕威望日增、权势日大,一步步走去,终于离皇帝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


义熙十三年(417年)九月,刘裕整军入长安——须知长安自公元316年落入异族手中,已经有一百多年了。父老见到汉家旌旗,不禁热泪盈眶。刘裕谒汉高祖陵,大会文武于未央殿。百姓欢欣鼓舞:谁都相信,此时只要刘裕乘势挥军,不难平定陇右,重开西晋疆域。可是就在这大好形势下,他却不顾痛哭流涕的长安父老挽留,留下十二岁的儿子镇守长安,自己匆匆返回了建康。


他原本就没有久留关中之意,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去摘一个在他的功勋上生长起来的果实。他知道现在那个果实已经熟透了,摇摇欲坠,只要再吹口气就能落入他怀里。


次年,刘裕受封为相国、宋公;年底,刘裕缢死晋安帝司马德宗,改立司马德文为帝;一年半后,刘裕迫使司马德文禅位于己。


晋元熙二年(420年)六月,刘裕正式称帝,国号为宋,改元永初,定都建康,史称宋武帝,拉开了南朝的大幕。


公元479年,萧道成受宋禅,即皇帝位,定国号为齐。


公元502年,萧衍据前代禅让故事,代齐即皇帝位,定国号为梁。


公元557年,陈霸先代梁称帝,定国号为陈。


有趣的是,刘裕之后,南朝的每一个新天子,也都不是高门中人,而且都是靠军功起的家。


萧道成自称“寒族”,临崩遗诏曰,“我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萧衍则与他同族;陈霸先最为寒微,他本人最初当的是小小的里长,也做过管油库的小吏。


从刘裕开始,门阀走了霉运,一次又一次被越来越卑微的草根天子跃过头顶。


寒门皇帝上台,自然要舒舒那几根穷骨头。且不说其中有多年憋屈一朝吐气的报复,打击豪族原本便是加强皇权的需要。


刘裕在东晋掌权时就已经开始裁抑门阀。


刘裕打击门第的一大措施是从豪族手中夺取效忠私家的黑户。他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会稽大族虞亮被发现藏匿亡命千余人,刘裕立时下令诛杀。鸡死猴惊:“豪强肃然、远近知禁。”


同时,刘裕恢复了秀才、孝廉策试的制度,无论门第再高,假如通不过考试也不予录用。登基后,他正式下诏选备儒官兴办学校,多少让天下庶人看到了一丝出头的希望。


另外他还禁止豪强霸占山林——东晋以来,江左的山湖川泽已大多被大族私家控制,关卡重重,可怜百姓要砍几根柴火钓几条泥鳅都得给他们交钱纳税。


更重要的是,刘裕开始提拔一些寒门庶人、低级士族参政,尽管轻易不授予高位却给予实权。刘宋之后,这种政策代代相传——南朝的政治格局,可以一言概之:一步步走向“寒人掌机要”。


踩到头顶上来的泥腿一天比一天多。风光了几百年的门阀,正无可奈何地承受着来自草莽一轮接一轮的猛烈冲击。


打击门阀特权无论如何说都是一种进步的政策,按理,刘宋朝政应该蒸蒸日上,国力日渐强盛。但现实却是几十年便改换一次皇廷,小朝廷充斥着阴谋与厮杀,那张龙床始终拭不干鲜血。残酷的争斗中,南朝国土日削,一蟹不如一蟹,到了陈,已经枯槁得连当初三分天下的孙吴都不如。


皇权时代,一个王朝的堕落,根子先得从皇帝身上找。这些出自寒族的天子,坐上龙床后,一般第一代还能兢兢业业,毕竟创业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最有体会;但过不了多久,皇宫深处便会响起刺耳的磨砺声,寒光闪闪的屠刀盘旋而出,锐啸着扑向一个个被拉长的脖颈。


以刘裕的家族为例,先后九任皇帝,却有六个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有弑父的;有把叔祖一家开膛剖肚大卸八块、挖出眼睛浸在蜂蜜中号称“鬼目粽”的;有杀姑夫夺姑母的;有身边不离钉锥一日不杀人便不痛快的……


刘宋王朝最擅长骨肉残杀:刘裕七子、四十余孙、六十七曾孙,死于非命者十之七八。如刘彧夺取皇位后,孝武帝刘骏的二十八个儿子,尚在人世的,悉数被他“赐死”。这些被亲叔父处决的皇子皇孙,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四岁。


萧道成代宋后为刘氏把这项自我芟除的事业做圆满了,他帮忙把刘裕仅存的后代杀了个干干净净。


萧道成将自己得国的重要原因归结于这种自废武功的疯狂杀戮,弥留之际,他还如此告诫儿子武帝:“宋氏若不骨肉相图,他族岂得秉其衰敝,汝深戒之!”


翻看《南齐书》,再对照高帝的这句遗训,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仅举一例,便可知以“五十步笑百步”来形容齐宋二朝再恰当不过:皇位几经辗转,萧鸾坐定了龙床,是为明帝。萧鸾是萧道成之侄,自幼丧父,道成视其如己出,将其抚养成人,可他夺位后却把萧道成的子孙杀了个寸草不留——也不知萧鸾是什么心态,每次大规模杀人之前都要焚香祷告、涕泗横流。


萧鸾临终也有遗言,恰好与萧道成做个反面注脚:“做事不可在人后。”意思是,与其人杀我,不如我杀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即使能将杀戮归结于政治斗争的残酷,但再怎么看,这些坐了龙床的家伙也不像正常人,做事荒唐得要命。有人喜欢松松垮垮套着汗衫短裤,东游西荡偷鸡摸狗,累了在大街上倒头便睡;也有皇帝喜欢通宵达旦趴在地上逮耗子;忤逆时能用草编成死鬼老爹的模样斩首示众,还有打算毒死老娘的,但孝顺起来却能做出为老娘置男侍几十人的妙事;甚至还能与几十名无赖日夜相处,纵使妃子与其中漂亮些的交欢,给自己大戴绿帽。


皇室的不堪造就,有两件小事能透露一二原因。刘裕一生简朴,眠床挂布帐,用粗布灯笼,墙上悬着麻绳绑的拂尘扫把。他孙子孝武帝看了却很瞧不起老爷子的寒酸,说:“一个庄稼汉混到这个地位,也有些过分了吧。”异曲同工之妙的有齐废帝萧昭业。这小子登基后见了钱便咬牙切齿:“老子从前想你一个也得不到,今天能用你了吗?”于是大肆赏赐大笔花钱,祖宗辛苦攒下的家当,“上库五亿万,斋库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不到一年就被他挥霍得见了底。


很明显,接过刘裕萧道成拼出命来打下的基业的,就是这些暴发户。草根出身,没有受过多少文化的熏陶,一旦大权在手,学恶容易学好难,便学着昔日仰慕的大族放浪起来——但有文化的才可以叫风流,没文化只能是胡闹。


残杀、荒唐、胡闹,这便是南朝皇族,尤其是宋、齐两代最主要的基调。


皇室如此不成器,那么那些被提拔的寒士在这场劫数中又表现得如何呢?


史家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下过断语:“南朝寒人擅权,殆无一佳者。”


前文已经说过,在当时的条件下,学问大多被掌握在世家手中,加之连年兵荒马乱,学校形同虚设,一般庶人、甚至低级士族,要想得到书籍拜师学经,是很困难的。这必然导致寒人文化素质低劣,他们要想出头只能凭吏干、军功。这些人在向上攀升的过程中,只磨炼了倾轧、诡计等权术,却不再有从前儒士仁义忠孝的教化与约束,更谈不上兼济天下的胸怀。得权后贪贿残忍、胡作非为是意料中事——他们最多只有奔走做吏的才能,不堪治国。


于是也有人偏激地认为还不如重新让门阀世族掌权。梁武帝萧衍就是其中一个。他眼看着前两朝君臣闹得不像样,便想试着让门阀重新参与政事。


但萧衍似乎没有掉转思路想想,如果门阀还有能力参政,刘裕萧道成,还有他自己上得了台吗?


刚开始镇压孙恩时,刘裕不过是个下级武将,主帅是谢安的儿子谢琰。这个高门子弟极其狂傲,夸口:“苻坚百万之众尚且送死淮南,这些区区毛贼如果还敢卷土重来,正是自寻死路!”孙恩不信邪,偏要重整旗鼓再起风云。谢琰手忙脚乱,一败再败,最终在一次大败后让部下给宰了。刘裕这才有机会上位。


谢琰是门第中的佼佼者,在淝水之战中立下过战功。他的被杀,标志着世家大族的手腕已经无力控制形势。门阀的下坡路开始了。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大的块头,就是烂起来也得费些日子。刘宋之后,尽管他们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掌控军政大权,但政治地位依然很高,家底也依然厚实。或许是心存自卑,或许是满意他们的识趣,抑或许是一时还无力彻底铲除,刘裕,以及之后的历朝皇帝,并没有把事做绝,而是将王谢诸族当作活神仙高高供在一旁。给地位,给荣誉,给田地,给美女,只是不给权柄。这似乎反倒合了很多高门子弟的意。对于琐碎的世务,他们原本就极不耐烦。这倒也好,躲进家门成一统,管他墙头竖着的是哪一面皇旗——


南朝四代,世族没出过功臣,更没有为皇帝殉节的。


五谷不分节气不明,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隔绝了江湖的风雨,也隔绝了田野的霜露,一个个尊贵的姓氏在云端深处悄然萎靡。终于有一天,他们被一匹老马吓得面无人色,抚着胸口娇喘连连:


“这分明是老虎啊,为什么说是马呀?”


如此皇室、如此寒人权臣,加上如此门阀膏粱子弟,真是苦了苍生!


可他们却依然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甚至对庶人的歧视日甚一日,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此类例子不胜枚举:寒人王宏仗着刘裕宠幸,欲攀附名族以提高门第,刘裕令其求见琅琊王氏族长王球,就说我让你来的,能坐到他身边去就有希望;不料进门刚想落座,王球便慢悠悠举起扇子挡住了他:“你坐不得。”王宏羞恼回报,刘裕却回答:“我也没有办法。”


皇帝早已习惯了他们的摆谱。有次侯景打报告说想做士族王家或谢家的女婿,厚待门阀的梁武帝一口回绝:“王、谢门第太高,不是你配得上的;你还是在朱、张以下挑挑吧。”


侯景的反应是一句誓言:


“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些门第统统做我的家奴!”


他做到了。他只率八千人马渡江,居然攻入了建康。侯景之乱,江南门第遭受了一次最致命的打击:“(侯景)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梁世士大夫)及侯景之乱,肤肥骨柔,不能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卒者,往往而然”;王谢两家更是几乎被灭了族。


从此,南方的门阀一蹶不振。


受到重创的不仅是门阀豪族,经此一乱,江南“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如此残破的局面,陈霸先粉墨登场了。这条好汉出身比刘裕还低。刘裕好歹还能与刘邦牵上点关系,而他最有脸面的祖宗不过是个东汉的名士(即使这样还有人认为是他攀附)。陈霸先一生奔走劳碌,终于勉强稳定了局势。梁末浩劫之后,江南居然迅速恢复了些元气,甚至有史书称能维持小康,全仗他的苦心经营。但他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再无力进一步整理江山,在位三年便溘然长逝了。


很快皇位传到了陈叔宝手里,这是一个昏君的典范。但他最出名的弊政除了好色豪奢外,便是不理朝政,日夜与一班文人狎客饮酒吟诗——能沉溺其中,是不是说明他的文艺造诣已经有了相当的高度,与宋齐捕鼠偷狗的皇帝相比如何?


联系前朝萧衍虽说后半生颟顸却也是极出众的儒雅博学,再想想陈朝诸帝尽管昏庸,但起码没出过宋齐两朝那样的暴君,这已经能说明:儒学的熏陶已经在发生作用,帝王素质已经在慢慢提升,尽管到陈叔宝这里升歪了路。


与此同时,寒人的参政能力也在不断进步。萧衍本想扶持门阀一把,可他也不得不哀叹仅靠那些高族大夫是办不了什么事的。用门阀不顺手,他便设五经博士开馆招生,招纳“寒门俊才”,鼓励寒人钻研经学提高文化素养。寒人毕竟是来自底层的力量,具有两脚离地的门阀所远不可比拟的强大生命力,有此机会,便扶摇直上。无须传承几代,他们就具备了真正做大臣的能力。一个职位的变迁能很清楚说明这个现象:御史原本是整顿朝纲的官员,宋齐两朝,世族目无王室自是不屑自行约束,也没有多少寒人敢行使监督权,“宋世以来不复有严明中丞(御史官名)”;但梁陈以下,此位渐渐称职——这些胆子越来越大,引经据典弹劾门阀越来越严厉的中丞,多是昔日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寒人!


然而南方寒人君臣长进得太慢了,艰难的进步过程耗尽了国运。


乱世中的天子并不是独生子,老天在北方也有儿子。


当陈叔宝凝神聆听《玉树后庭花》柔肠百转的吟唱时,北方的天子动手了。隋文帝杨坚派出了杨广、杨素等率大军五十二万,从巴蜀到沧海,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分兵浩荡伐陈。


隋将贺若弼渡过长江这天,陈叔宝正在昏睡——前一晚他喝酒到通宵,累了。


他不是不知道隋军已经南下,而只是很有自信:“王气在建康,来犯者都会失败,他杨坚怎么不吸取教训呢?”


淝水一役苻坚留下遍地尸首黯然北归之时,确实所有人都相信,江南气运未绝。但那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陈叔宝不知道,或者不愿不敢去知道,气运的天平已经不知不觉在逆转。


北方的气运也随着门阀而演变。这场注定的浩劫中,谁都知道北方将承担更无情的蹂躏,谁都想挣扎着避开。所以当初无奈被留在沦陷的国土上的,大半都是实力较弱、凑不够盘缠南渡的次等门第。他们的腐败原本就比南方大族浅,未入膏肓。心惊胆战地敞开大门迎接异族入主后,为了在乱世中保全家族,他们势必牢牢抱成一团,竭尽全力与残暴的胡人周旋,哪有心情像南人那样去谈什么老庄周易?所以北方门第一直没有丢弃治国平天下的儒学经术。为求生存与异族的隐忍合作中,这种处理实际政务的能力很快便在刚从马背上下来的胡人中脱颖而出,渐渐引起统治者的重视,于是这些汉人大族慢慢从被征服者成了参政者。


站稳身子后的北方士族在这几百年间并没有消沉,反而在长期的民族融合中,血液被注入了游牧民族的剽悍,这与南方门第为保持血统纯正反复近亲通婚而退化恰好形成了鲜明对照。北方门第仍是盛年,能将它们一步步赶下历史舞台的新生力量——科举制度——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出世。


如此一步步走下去、一点点掌握权力,终于,这些留守的士族熬出了头,重新从那些被岁月和享受腐蚀得骨软筋柔的胡人手中夺回了北方。


他们在血泊里、马蹄下、刀刃间,苦苦承受慢慢等待,就像在河洛关陕间架了一个巨大的熔炉,用几百年不灭的战火熔炼着不堪回首的苦难。


终有一日,一声龙吟虎啸,熔炉轰然炸开,一粒扭转气运的金丹放出万丈光芒。


很快隋军在枯井中找到了抱着两个妃子瑟瑟发抖的陈叔宝——


分裂几百年的南北中国终于重新一统。


从此金陵不复有王气,也不复有王谢大族的傲气。等日后秦淮河再次响起笙歌时,在桨声灯影里狂笑的已是踌躇满志的豪商大贾。


而那粒金丹已经在北方沃土中发芽抽枝,长成了一株参天的大树。根须牢牢扎入厚土深处,蜿蜒伸展,直到严严实实地攫持住整个华夏大地。


刘寄奴这味中药的原植物其实有好几种,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柔弱的草本,最高不过四五尺,哪种也谈不上有多粗壮,更不用说长成大树。


已经无法探究这种草为何会因刘裕而得名、为何会在刘裕身上附会出那个传说。这也许就是神秘的谶言,把小名给了一种草药的刘裕,和他之后的萧道成、萧衍、陈霸先,谁都无法让各自的王朝摆脱草根的命运,嫩软的苗杆始终无力成为能承担整个中国世运的栋梁。南方高低不平盘踞着门第的土壤,不具备生长大树的条件,巨石垒积下,能发出苗来,已经是不小的成就。


每到寒冬来临,这一株株可怜的小草便得枯萎于冰雪之中。


但这些春风吹又生的寄奴们,却在自觉不自觉中填平了沟壑,铲松了冻土,最后自身也在战火中化成草木灰,与腐烂的门第一起,成为培育一个伟大帝国的绝佳肥料。


矜持的南方,现在已经能够为北方的根系提供丰富滋养;不久后开掘的大运河,便是源源不断北向输送元气的粗壮脉管。


树冠一轮轮扩展。慢慢荡尽膻气与血腥的中华,正在酝酿着一个辉煌的盛世。


相关医药知识摘录: 


中药中的同名异物:由于历代本草记载、地区用语、使用习惯等不尽相同,中药中存在同名异物的现象,配伍时需细加区分。常见中药同名异物举例:


刘寄奴:一为菊科植物奇蒿的全草,疗伤止血,破血通经,消食化积,醒脾开胃;一为玄参科植物阴行草的全草,清热利湿,凉血止血,祛瘀止痛,主治黄疸型肝炎,胆囊炎,泌尿系结石,小便不利等。


禹余粮:一为氢氧化物类矿物褐铁矿,涩肠止泻,收敛止血,常用于久泻久痢,大便出血,崩漏带下;一为百合科植物光叶菝葜的根茎(土茯苓),解毒,除湿,通利关节,主要用于梅毒及汞中毒所致的肢体拘挛,筋骨疼痛,湿热淋浊,带下,痈肿,瘰疬等。


文蛤:一为帝蛤科动物文蛤的贝壳,清肺化痰、软坚散结,善治痰热互结而致的瘿瘤、瘰疬等;一为漆树科植物盐肤木、青麸杨等叶上的倍蚜科昆虫寄生的虫瘿(五倍子),收敛固涩,降火,用于各种滑泻、遗精自汗而兼虚热者。


重楼:一为百合科植物云南重楼或七叶一枝花的根茎,清热解毒、散结消肿,用治一切痈疮肿毒、咽喉肿痛、虫蛇咬伤等;一为蓼科植物拳参的根茎(拳参),用治痈疮肿毒、咽喉肿痛,功类重楼,但本品味酸,有收敛之性,常用于痔疮便血、赤白痢疾等。


竹黄:一为肉座菌科真菌竹黄的子座(天竺黄),祛风除湿、活血通经、定惊化痰,多用于风湿痹证、四肢麻木等;一为禾本科植物青皮竹被竹黄蜂咬洞后于竹节间贮积的汁液,干涸凝结而成的块状物,清热豁痰、凉心定惊,用治痰热惊风,热病神昏,为儿科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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