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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是乃仁术 ——苍生大医

那是光绪四年(1878年)间某天的一个上午,准确日期已经湮灭在历史的背影里,但可以肯定,那应该是个所有的风水先生都认同的黄道吉日。


最宜开业、上梁。


这日杭州地势像是突然变了形,吴山脚下的清河坊大井巷似乎成了一个巨大漏斗的孔眼,全城老少,起码有一半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人声鼎沸鼓乐喧天,烈火烹油般的热闹,连远处的西湖湖水都被震得不住晃荡。


被人们里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的,是巷北口的一排徽式大宅子,崭新的粉墙灰瓦,极是气派。青砖门额上,严严实实地罩着一块曳地的红绸。此时大门洞开,隐约可见门厅内居然坐着一群朝服盛装的官员。群众中有眼尖的,踮起脚瞄了一眼,不觉轻呼出声:“了不得,连巡抚大人也来了!”


“巡抚自然要来,你不晓得连左宗棠左大帅都送了贺匾吗?”旁边有人嗤了一声,笑他大惊小怪。


当户站着的,也是一位头戴花翎、胸挂朝珠的官袍汉子,看上去五十开外,身子壮实额头发亮,极是精神。虽然大员打扮,却无半点官威,满脸春风,八面招呼打拱作揖,忙个不停。这正是杭城中妇孺皆知的大富豪胡雪岩胡大先生。


这时,有人费力地挤到胡雪岩跟前,凑上前去说了句话。胡雪岩微微颔首,那人回身一个手势,顿时鞭炮大作,炸得地皮发颤,满天都是花花绿绿的纸屑。


鞭炮声中,胡雪岩笑吟吟地抱拳对着众人作了一圈揖,接着接过红绸的一角,轻轻一拉——


门楣上赫然现出“庆余堂”三个楷体金字。


鞭炮足足响了一顿饭的时间才慢慢收了。胡雪岩走上一步,双手一压停了鼓乐,又止了众人的鼓掌欢呼,一抱拳,朗声道:“众位父老,小号‘庆余堂’经过三年多的筹备,今日终于开业了!有劳父老们捧场,小号定然本着良心经营,绝不赚一分一厘的昧心钱——”


“胡大先生的名号,整个杭城,不,普天之下,哪个不信服?”


“庆余堂虽说今日方才正式开业,但我等却已是沾光多时了!杭城上下各县,有几人没用过大先生施的妙药?”


“又施粥又施药,又设善堂又办义渡,心肠木姥姥好,真当是胡大善人啊!”


“听说为杨乃武洗冤那辰光,胡大先生又贴铜钿又通门路帮了很大忙呢!”


众人七嘴八舌,皆是赞誉之词,也顾不得是否打断了胡雪岩说话。胡雪岩闻言,微微一笑,清清嗓子提高音量道:


“列位实在太过奖了,实令本人汗颜哪。闲话就不多说了,来日方长,还请父老多多监督多多指教!如此,有请列位光临小号!”


说着,他侧身延客。


鼓乐又起,人流如潮水一般涌入。过了门庭左拐是条长廊,廊壁上悬挂三十多块银杏木药牌,上书丸药名,下注功能主治,俱为有名的成药,如胡氏辟瘟丹,诸葛行军散,安宫牛黄丸等。黑底金字,古朴中透着一股富贵气。


穿过长廊,转过一个四角亭,方是挂有“药局”匾额的店堂正厅。远远可见高大的红木药橱和整齐锃亮的瓷瓶锡罐,人未到,药香已是扑鼻而来。进入大厅,环顾一圈,最醒目的是门楼上镌着的四个大字:


“是乃仁术”。


胡庆余堂开业那年,胡雪岩正值人生的巅峰。


那段时期胡雪岩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产业遍及钱庄、当铺、丝绸、茶叶、军火各业,甚至还承担了为朝廷汇解饷银的业务,全盛时私产竟高达白银三千万两之巨,“富可敌国,资产半天下”,堪称大清头号活财神。同时在官场上胡雪岩也是红运当头,因左宗棠西征时他曾大力协助粮饷军械的转运筹措,所以新疆收复后论功行赏时,以江西候补道用,加布政使衔,并赏从二品文官顶戴。这年又经左宗棠与陕西巡抚谭钟麟联奏其“既有军功,又有善举”,光绪帝赏穿“黄马褂”,特赐紫禁城骑马,连正二品的浙江巡抚到胡家也得在门外下轿。


一时间,以胡雪岩“一人之力,垄断居奇,市值涨落,国外不能操纵”,“红顶商人”之名如日中天。


就在这最辉煌的时期,胡雪岩耗银三十万两开办了“胡庆余堂雪记国药号”。财神爷出手,自是大手笔。店堂还在建造,他便雇人在各个水陆码头施送痧药、辟瘟丹等常用时令药品。一送就是三年多,仅此一项,便耗银十余万两。药店设施当然是不吝成本精心打造,只需举一例便可知其中豪华:为依古方炮制紫雪丹,避免其中配料与铜铁发生反应,他竟然专门打了一套“金铲银锅”。


对胡庆余堂,胡雪岩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成药配方多是广邀江浙名医研制而成;药材的采办则是派出专人到各产区坐庄收购,连配料都不能丝毫马虎,如愈风酒所用冰糖,必须是福建所产,再用三年陈的绍兴黄酒化开;更难得的是,大老板胡雪岩虽然事务繁忙,却常常亲自坐镇药店。


尽管药店也是赚钱的行当,但与胡雪岩的其他产业,比如钱庄、丝绸等相比,利润却要小得多。以胡雪岩的身家,花如此巨大的心机物力经营药店,是不是有些不值?


胡庆余堂流传有这样一则故事。胡雪岩为选店堂经理,专门在报上刊登招聘广告,应聘之人络绎不绝。先是有人拍胸脯称如果由他来当家,保证两年内赚足十万两银子,胡雪岩一笑谢绝了。又有一人说他的方案是以稳求胜,先赚小钱,再赚大钱,胡雪岩笑笑说:“我不是小本经营。”最后有人推荐江苏余天成药号的经理余修初,胡雪岩立即亲自上门求教。余修初言:要成大气候,必得不顾血本,药厂、药号、药行一条龙;其次,办药业者,须以“仁术”为先,不应斤斤计较蝇头小利,否则不如多开几家钱庄、当铺钱来得快。胡雪岩闻言大喜,当即以重金聘其为胡庆余堂首任经理。


明显,胡雪岩开药店并不只是为了赚钱。


那是为了什么?


“做生意赚了钱,要做好事。”这是胡雪岩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结合他平日善举,此应该是他的心声。毕竟,有能力救助大众,是件很愉快又很有成就感的事,符合徽商津津乐道的“富而有德、乐善好施”的传统。


但胡雪岩毕竟是胡雪岩,他还有另一句名言:


“好事不会白做,我是要借此扬名。”


天下三百六十行,胡雪岩为何偏要借药店行善、扬名呢?


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千百年来只有钻研圣贤书才是正途,此外的一切,俱是次等行业,可矮子堆里毕竟还有高低之分。熙熙攘攘放眼望去,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数不胜数,但能堂而皇之在商号招牌上大大打出“堂”字的,却唯有医药铺。


堂,殿也,正房也,官府议事审案之处也。区区药铺也称堂,怎能如此大言不惭?据说药店称堂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医宗之圣”张仲景,因他常在官府大堂为病人诊脉开方而被后世药店沿用了“堂”名。可张仲景是朝廷敕命的长沙太守,坐的是面北朝南八字开的正宗官堂,寻常药店怎能相提并论,甚至店中的医家居然都敢自号“坐堂医生”——连经营笔墨书画等文人家伙的店铺也只能用个透着酸气的“斋”字。但世世代代,好像从没人对此提出异议。


医药业的特殊,除了“堂”名,还体现在对医生的称呼上,即使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游医,也被唤作“郎中”,坐诊的,更是一口一个“大夫”:须知无论大夫还是郎中,原本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名。


这些初听之下有些僭妄的称谓,患者叫得顺口,医家听得坦然。


病痛无助阖家涕泣之时,眼前若出现一位高人施展妙术,将病人从鬼门关上一步步搀回,此份感激,岂是人间言语能够形容?


此时还有谁来计较什么大夫、郎中,这简直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菩萨与财神,两个名号在百姓心中孰轻孰重,不必多说。


“好事不会白做,我是要借此扬名。”


无论是谁,若要扬名,当然首选医药业。


别说胡雪岩这般凡夫俗子,即使是传说中的仙人,大多都是以悬壶济世的面貌游戏人间,甚至连蛇妖白素贞都开了一个药店,可见这实乃天下头等积德事业。


医药业的受人尊重,不仅因为这是一种救死扶伤的职业,也因为医术与最受尊崇的儒学,实在有着太多的相同之处。


医业自称的“是乃仁术”,最早出于亚圣孟子之口。一次,他与齐宣王谈话,提起宣王曾放了一头原本要宰了祭钟的牛。宣王解释这是因为不忍看到那种哆哆嗦嗦的可怜样,于是起了不忍之心,孟子立即赞扬:“是乃仁术也!”


仁,是儒家思想的精髓。孟子对此有阐述,说仁的发端,正是由不忍见旁人受苦难而产生的恻隐之心。


连养尊处优的诸侯在一头牲畜面前都仁心流露,眼见他人遭难受苦,呼天不应唤地无门,但凡有血性的,谁不想挽起袖子帮扶一把?


这便是儒家孜孜以求的“大济苍生”。


大济苍生有很多方法,儒家挺身而出,治国平天下自然是最主要的手段,医者的慈悲守护,也是不可或缺的救助。大家都是同行,殊途都是为了同归。何况,儒学与医术,原本就是同一个源头而来。


从中国传统医药到中国哲学,其实只有一墙之隔,或者说中医药文化只是中国古代哲学河流中的一瓢之饮。中医的理论基础阴阳五行学说,便是来自儒典《易经》《尚书·洪范》;而儒家称颂的上古圣王,如伏羲、神农、黄帝,同时也是医学先驱。严格说来,医的历史还远远早于儒:人类之初,天文、农业、医术等所有的知识都掌握在“巫”手中,后来“巫”分化,方衍生出儒学一脉。习医原本就是儒者的传统,连孔子对此都有涉猎,一次身体不适,有人给他送来了药,他恭敬地接受了,却不服用,说:“我还没有搞清楚这药的药性,不敢尝。”史上也有许多兼通医术的儒生,张仲景便是之一;而大凡高明的医生,几乎都是博览群书的饱学之士;对很多人来说,儒而医医而儒,原本不可分割。


何谓中医?此“中”,现代人一般认为是指中国之“中”,确切说却应该是标志着中医的根本特点:“中和”。所谓中和,便是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虚者补之,实者泻之,调整人体的偏盛偏衰,使之达到一种和谐的状态,“以平为期”,这正合儒家“中庸”“致中和”之意。理学宗师程颐认为,中庸是天下正道定理,为“孔门传授心法”,其实也是医家正宗心法,“持中守一而医百病”也。


中医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便是整体观念。在医家看来,人体是个有机整体,虽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之分,却没有一样是独立的,都在一个系统内相生相克;而且,不仅人是一整体,人与天地也是一体,治疗时地域气候寒暑昼夜俱得计算在内,《黄帝内经》说得明白,“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启发了后儒构建“天人合一”之说。


在医家看来,世间芸芸众生几乎没什么筋骨皮肉的区别,不过尽是些阴阳二气罢了,蜿蜒吞吐间症结何处一目了然。


如此巨目,若投射人心政局,自是洞若观火——任你世事纷乱如麻纠缠不休,仍只是阴阳二气消长,发为正邪两道。寻根溯源方方面面都看得清了,轻轻出手,扶正祛邪,几下便能扭转乾坤。


儒学医术既是一家,皆是“仁术”,所以在以儒治国的时代,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说,又云治理天下为调理阴阳。


医家也不曾妄自菲薄,傲然自励:


“治国如治病,用药如用兵。”


能治病,又能治国,此乃苍生大医也。


胡雪岩虽说没正经读过多少圣贤书,但终究是身处儒教社会,少不了受熏陶,尤其是“贾而好儒”的徽商身份与其好任事的慷慨禀性,踌躇满志环顾天下之时,便是不以大医自命也很有几分大医的济世之心。


开办胡庆余堂,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既是用药如用兵,也说商场如战场,胡雪岩这回真正是在商场上以药为兵了。


他要借胡庆余堂将自己的名头打得更响亮,打成一块天字第一号的金招牌。


因为他需要更多的信誉,需要天下百姓的支持,他还要甩开手脚干一番大事。


国内虽然也有一些人对他不服气,利用他的靠山左宗棠与李鸿章的矛盾老想整治他,但胡雪岩心目中真正的对手,却是洋人。


他的眼光已经投射到了国外,曾说:“生意做得越大,眼光越要放得远。做生意的眼光,一定要看大局。你看得一省,就只能做一省的生意,看得天下,便能做天下的生意,看到外国,便能做外国的生意。”


胡雪岩把主力集中到了生丝买卖上,与洋人斗起了法。他的手法是以高于伦敦市场的价格大量收购,“遣人遍天下收买,无一漏脱者,约本银两千万两,夷人欲买一斤一两莫得”(《见闻琐录》)。头年,他掌握了形势:“夷人无可奈何,向胡说愿加利一千万买转此丝,胡非谓一千二百万不可。”洋人反复讨论后一致认为:“此次若为胡所挟,则一人操中外利柄,将来交易惟其所命,从何获利?”亏点钱是小事,但此风不可长,坚决不同意,宁愿今年不做中国的生丝生意。胡雪岩毫不在意,盘算着第二年再如此收购一回,洋人必将降服,不低头也得低头。


第二年,新丝上市,胡雪岩自己手头已然紧张,便“邀人集资购买”,不料“无人应者”。这下他再也无力操纵市场,“新丝尽为夷人买去,不复问旧丝矣”。


这一场较量,胡雪岩“两千万两出,一千两百万两归,家资去其半”。


原本这千把万两的损失还不至于彻底击垮胡雪岩的,但兵败如山倒,此时他的对手乘机四处放风,说其赔了血本,钱庄倒闭在即,慌得大小储户统统赶上门来提款,挤兑的人踩破了钱庄的门槛,连门框都被挤歪了。


别说已经有了亏空,便是再大的家当也经不起这般釜底抽薪的狠招;何况对手还落井下石,一边抽紧银根封住胡雪岩拆借的门路一边借助朝廷之势向他大额逼债。如此局面便不可收拾,庞大的胡氏集团,几乎在一夜间崩盘。胡雪岩所有的家产全部被折卖抵债,朝廷也下达了查抄的谕旨。


1885年12月30日,当一道批准“速将已革道员胡光墉(胡雪岩)家属押追着落,扫数完缴”,“将胡光墉原籍财产及各省寄顿财产查封报部,变价备抵”的圣旨传到浙江时,胡雪岩却已在二十四天前病死,一说是吞服鸦片自杀。


出现在抄家官员眼前的,只是一灯如豆、七尺桐棺。“所有家产,前已变抵公私各款,今人亡财尽,无产可封”——连封条都没地方贴,因为停棺的房子也是租来的。


胡庆余堂则早在头一年就被抵了债,落入了恭亲王奕訢的亲家文煜的手里。


这年离胡庆余堂开业,不过只有短短七年。


尽管胡雪岩不用多时就将胡庆余堂经营得名声赫赫,以至于有“北有同仁堂,南有庆余堂”之说,被誉为“江南药王”,但他毕竟只是个商人。


他不懂医人之术,更不明医国之术。所以虽然他有“做生意赚了钱,要做好事”的仁心,也有相当可观的资本,却迅速一败涂地。


他看不清全局。尽管他说眼光一定要放得远,但他却忽视了自己的身后,看不清同胞同行其实是一盘散沙,各自钩心斗角,绝无法协同作战;也没看清远方,不明白洋人背后有各国雄厚的财力撑着腰,妄想以一人之力挑战全球列强。


病症未清,便鲁莽施药,安能不败?


根本还在于,胡雪岩只看到了外邪入侵——他征战生丝业,便是为了抵抗洋人的经济掠夺——但看不见真正的病根却在国门之内。


国有病,人知否?


整个大清王朝,已是从内里烂起,正气不扶,外邪岂能祛除?


仅仅从商业角度看看祖国萎靡无力带来的后果吧。曾有人评论:“光墉虽多智,在同光年代……海陆运输,利权久失,彼能来我不能往,财货山积,一有朽腐,尽丧其资。”


蒙着眼开方,头痛治头脚痛医脚,你刀来我剑去,只是误事的庸医所为,不仅于事无补,往往还雪上加霜。


时人汪康年云:“江浙诸省,于胡败后,商务大为减色,论者谓不下庚申之劫。”(指1860年江浙太平天国之难)


也怪不得胡雪岩,他原本便不是苍生大医。以全局来看,他只是一味药,一味为己为人强自出头抵御强大外邪的药——虽说商人本性是为了谋利,但胡雪岩此举也有保护蚕农免受洋人压榨之意。


时局危如累卵,如此一味药独立支撑,不过是白白入水火煎熬罢了。


那么面对危局,担当治国重任的苍生大医又有何术能妙手回春呢?


他们正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精力顾及一个商人的死活。


他们中的很多人倒也是用药如用兵的高手。


几十年前,鸦片危机越来越严重时,有不少人建议朝廷:操纵洋人,可以从禁止中国的茶叶、大黄出口下手。因为据他们了解,洋人如果数月不吃这两样,就会双目失明、肚肠堵塞,甚至丧命,所以只要朝廷断绝供应茶叶、大黄,各国必向大清乞求救命。


即使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则徐,在《通谕各国夷商稿》中也庄严劝告:“内地茶叶大黄二项,为尔外夷必需之物,生死所关,尔等岂不自知?”


他们的医术学得甚妙。大黄,因其泻下力猛,药性如大将“斩关夺门”,所以别名“将军”——以将军守国,名正言顺,想来应该是稳如泰山的。


很快他们便惊奇地发现洋人原来不吃大黄也可以活得欢蹦乱跳的。挨够打后,大医们终于醒悟过来,绞尽脑汁开出了一张又一张的药方。


他们最得意的方子自然是洋务运动,轰轰烈烈搞了几十年,架子搭得很大,居然拥有了一支据说是亚洲第一、世界第六的强大海军。


看着披红挂绿的“同光中兴”,大医们擦擦额头的汗,拈须微笑。


可没等他们喘一口气,吸一袋烟,头上又狠狠地被敲了一记闷棍:数十年苦心经营,居然转瞬间被小小的岛国三下五除二砸了个稀巴烂。这才明白,之前的中兴,看上去红红火火有血色,其实不过是虚症患者两颧的潮红,仍是重病之象。


甲午一役,连那点掩饰的血色都被刮了个干干净净,大清帝国瘦骨嶙峋一脸的浮肿蜡黄,只勉强吊着一口气。


再开方!


看来这回得用个急手段。变法!大补的人参鹿茸使劲用,好个热闹方子!不顾东家脸色难看,又暗中掺了乌头砒霜等毒物,说是要剔除腐肉以生新肌。家主忍不了几时便恼了:敢情你还想毒杀本太后,真是反了——一声令下,把医生五花大绑,一个个拉出去砍了脑壳。


医生莽撞,自然该杀,可病还是得治。病急乱投医,东主既不信正途出身的,那就向江湖中寻,草莽向来多奇才。恰好神仙降世,有人说香灰可治百病,还说一念神符刀枪不入,想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气功疗法,当下大喜。命人试了几回,好像觉得胃口也好了,睡觉也香了,腿脚也有力气了,看着人家欺上门来,再不甘逆来顺受,便想出口恶气。不料惹恼了整窝大黄蜂,被蜇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连宅子都被人占了。


诊治了百来年,病却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被送上解剖台给大卸八块了……


不能说各位医家不出力,更不能说他们看着国家渐入膏肓而无动于衷,只是他们与胡雪岩一样,虽然知道凡事要看全局,却老眼昏花无法看清世界大势。


如今的天下,已再不是从前的天下了。面对层出不穷而又闻所未闻的新病怪症,他们烂熟于胸的歌诀医案,已然捉襟见肘无法应付;世代传承的丹丸膏散,也已渐渐失效霉变——他们颤抖着的老迈身躯,已再坐不稳治国的大堂。


大医束手无策,国病不起,举国之人皆成了任人凌辱的病夫!


难道堂堂炎黄子孙,就此一日日沉沦,万劫不复了吗?


希望往往在极度的剧痛中萌芽,肩负新使命的大医即将登场。


对如此重病的中国,单凭一人之力是难以治愈的。好在时运已开,天佑中华,一代代大医前仆后继。


其中有如孙中山、鲁迅等由医人转向医国的,也有更多跳过治人之术直接学治国之术的……


真大医,必精诚。


药王孙思邈有教诲:“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白衣如雪,大医端坐天地之间。捋起长江黄河,找准寸关尺,将高原平原叠起为枕,轻舒三指慢慢搭上,闭目,调匀气息,举、按、寻、循、推,仔细号脉。


脉象是浮,是沉?是虚,是实?


轻轻松手,放波涛一泻千里而去。拿起挂在胸前的听诊器,五岳珠峰依次听过。再取出温度计,插入海水,测测海底的温度,究竟是冰窖还是熔浆。


终于,暗舒一口气,冷峻的脸上隐隐浮起一丝暖意。在中原平地摊开笺纸,将手中巨笔用五湖之水蘸了,沉吟多时,汗吐下和温清消补斟酌定后,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只是无论哪位大医,药引俱是一样,天下药店,任是胡庆余堂、同仁堂皆不能备——绝少不了热血、头颅!


但莫愁此物难寻,此物你我皆有!


为了能让我中国起死回生,为了能让我中国返老还童,为了能让我中国永葆青春,还有什么舍不得?


仰望着高天,亿万人齐声祷颂: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相关医药知识摘录: 


胡庆余堂“戒欺匾”:“凡百贸易均着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余存心济世,誓不以劣品弋取厚利,惟愿诸君心余之心。采办务真,修制务精,不至欺予以欺世人,是则造福冥冥,谓诸君之善为余谋也可,谓诸君之善自为谋也亦可。”此匾为光绪四年胡雪岩亲书,胡庆余堂余匾皆朝外挂,唯此悬于厅后,面对经理、账房间。


金铲银锅:“局方紫雪丹”,为镇惊通窍、治疗热病神昏诸证常用的急救药,因其色呈紫,状似霜雪,又言其性大寒,犹如霜雪之性,因而得名。在制作过程中因组药之一“朱砂”易与铜或铁发生化学反应,为确保药效,胡庆余堂耗黄金四两多、白银四斤,打造成金铲银锅,专门用于紫雪丹的生产,现陈列于胡庆余堂中药博物馆,为国家一级文物。


《胡庆余堂雪记丸散全集》:胡庆余堂以宋代皇家药典《太平惠民和济药局方》为基础,收集各种古方、验方和秘方,并结合临床实践经验,著此书传世,共收录482个成药处方,其中冠以“胡氏”之名者就有数十个。胡雪岩之后,庆余堂几经转手,但始终冠以“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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