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你实在是个怪人!”被他这番话大大逗乐的贝茨哥儿说。
“一点儿也不怪,”契特林先生回答。“你说是不是,费根?”
“你是个挺聪明的小伙子,亲爱的,”老犹太拍拍他的肩膀说,同时向他的另外两名徒弟眨眨眼睛。
“克瑞基特先生真有气派,帅极了;你说是不是,费根?”汤姆问。
“毫无疑问是的,亲爱的,”老犹太回答。
“跟他结交是件有面子的事情;你说是不是,费根?”汤姆继续问道。
“的确很有面子,亲爱的,”老犹太回答说。“他们不过是眼红罢了,汤姆,因为托比不跟他们结交。”
“啊!”汤姆得意地叫了起来。“原来是这个道理。他让我输了个精光。不过我可以去赚更多的钱,只要我乐意;你说是不是,费根?”
“当然可以,”老犹太答道,“你愈快去赚愈好,汤姆;马上去把你输掉的钱赚回来,别再耽搁时间了。逮不着!恰利!你们该去上班啦。快走!都快十点了,还什么也没干。”
遵照这个暗示,两个少年向南茜点点头,拿起各自的帽子离开屋子。逮不着和他的乐天派朋友一路走,一路用许多俏皮话拿契特林先生开心。不过,说句公道话,汤姆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过分出格之处。要知道,伦敦城内有许许多多劲头十足的年轻人,为加入体面人的圈子付出了比契特林先生高得多的代价;也有许许多多组成所谓体面人圈子的漂亮绅士,把他们的名气建立在与花哨郎托比·克瑞基特非常相似的基础之上。
“南茜,”等他们走了以后,老犹太说,“现在我去拿钱给你。这把钥匙不过是开一口小橱的,平时我把孩子们带回来的一些东西放在里面。我的钱从来不锁起来,因为我没有钱要锁起来,哈哈!压根儿用不着上锁。这是一份苦差使,南茜,而且不讨好;不过我喜欢看到年轻人围在我身边,所以什么都愿意忍受,样样都愿意忍受。嘘!”说到这里,他急忙把钥匙藏在怀里。“那是谁?听!”
姑娘双臂交叉坐在桌子旁边,似乎对于有什么人来或去一概不感兴趣。可是,她刚听到一个男人咕咕哝哝的声音,当即以闪电般的速度解下她的软帽和披巾,把它们塞到桌子底下。等到老犹太紧接着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又喃喃地抱怨空气闷热,那种懒洋洋的声调与刚才极其迅猛的动作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不过费根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刚才他背对着南茜。
“哎呀!”老犹太轻声说,似乎感到很不凑巧。“我原先等的那个人来了;他正在下楼梯到地室里来。南茜,当着他的面你一个字也不要提到钱的事情。他不会待久的。顶多十分钟,我的乖乖。”
老犹太用一根瘦嶙嶙的食指在嘴唇上按了一下,拿起烛台向门口走去,这时已经可以听到门外楼梯上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费根与来客同时走到门口;那人匆匆走进屋子,还没有发觉南茜,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来者是蒙克斯。
“她只是我的一个学生,”老犹太说;他注意到蒙克斯一见有个陌生人在,蓦地倒退一步。“你不要走,南茜。”
姑娘往桌子边上挨近了些,满不在乎地向蒙克斯瞥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但是当蒙克斯的脸转向老犹太时,她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这一次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和犀利,完全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如果有旁观者注意到这一变化,他几乎不能相信前后两种眼神属于同一个人。
“有什么消息吗?”老犹太问。
“极其重要的消息。”
“是……是不是好消息?”老犹太以犹豫的口气问,似乎惟恐太乐观了会使对方恼火。
“至少不算坏,”蒙克斯微笑着回答。“这一次我干得很利落。我要跟你谈一谈。”
姑娘往桌子边上挨得更近了,没有想离开房间的表示,尽管她看得出蒙克斯正指着她。老犹太也许有顾虑:如果他企图把南茜支开,这姑娘可能大声说出钱的事来。于是,他指指上面,带着蒙克斯一起走出房间。
“不要到我们有一次待过的那个鬼洞里去,”她听到来客在他们上楼的时候说。老犹太哈哈大笑,并回答了一句什么话,她没有听清;根据楼板吱吱嘎嘎的声响判断,他把来客带上三楼去了。
他们的脚步声在房子里激起的回响尚未静下来,姑娘已脱去鞋子,把衣裾翻起来不太严实地盖在头上,胳膊裹在里边,站在门口屏息谛听。响声刚一静下,她便溜出房门,登上楼梯,接着消失在楼上的幽暗中;她走动时脚步轻软,声息全无,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房间里有一刻钟或一刻钟以上空无一人。然后那姑娘仍旧像一缕游魂悄然飘回;紧接着可以听到两个男人下楼的声音。蒙克斯直接出大门走到街上,老犹太再次上楼去取钱。他回来时见姑娘在把披巾和帽子整整好,像是准备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南茜?”老犹太放下烛台,忽然吓了一跳问道。“你的脸色很难看!”
“脸色难看?”姑娘像回声似地跟着他重复一遍,同时用手罩在额上,似乎想仔细看一看他。
“可怕极了,”老犹太说。“你刚才做什么来着,出了什么事?”
“我记得自己什么也没做,一直坐在这个闷热的地方,也不知坐了有多久,”姑娘漫不经心地回答。“好啦!打发我回去吧;这样才够朋友。”
费根点着数把钱放到她手里,数一枚叹一口气。他们没有再交谈,只是互道一声“晚安”后便分了手。
到了街上,姑娘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有一会儿工夫完全处于惶惑之中,简直不知道往哪儿走。突然,她站起身来,朝着同赛克斯在等她回去的地方正好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一路愈走愈快,终于变成拚命的奔跑。直跑得筋疲力尽,她才停下来喘一口气;她好像恍然大悟地痛感无法实现自己的打算,因而扭绞着双手,泪如泉涌。
也许眼泪使她心头轻松了些,也许她明白了自己完全无能为力,总之,她掉转头来,差不多同样飞快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急急而行;一方面是想追回耽搁的时间,另一方面是要让脚步同她汹涌奔流的思潮合拍。不久,她到达了留下破门盗窃犯一个人在那里的住处。
如果说她出现在赛克斯先生面前时神色多少有些慌张,他也没有留意。他只问钱拿来了没有;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满意地咕哝了几句,重新把头放到枕上,继续做那被她打断的好梦。
算她运气好,因为赛克斯有了钱,第二天吃喝都忙不过来,加之暴戾的性情也平和了不少,所以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指责她的举止行为。她显得十分心不在焉,有时又神经过敏,好像准备采取某一大胆而危险的行动,但必须经过非常激烈的斗争才下得了决心。这种神态不难被眼睛像山猫般尖利的老犹太识破,很可能一下子引起他的警觉。然而赛克斯先生缺乏精细的辨别力,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就拿出穷凶极恶的态度对待任何人,从来不为更细致复杂的疑虑所苦恼,何况前面已经说过,他正处在少有的好情绪中,所以并没有看出南茜的举措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其实,赛克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即使南茜的神色慌张表现得比实际上远为明显,恐怕也不大可能引起他的疑心。
白天行将告终时,姑娘的心情更紧张了;到天暗下来以后,她坐在一旁专等那个破门盗窃犯醉倒入睡。她的面颊苍白得异乎寻常,眼睛里却有一团火在燃烧,这神态甚至赛克斯也惊讶地注意到了。
患过热病后身体虚弱的赛克斯先生躺在床上,喝着为减少刺激作用而掺上热水的杜松子酒。他已经是第三次或第四次把自己的酒杯推给南茜让她给斟满;这时,他才第一次发觉南茜有些异样。
“怎么回事,天打雷劈的?”他说时用双手把身体撑起来,眼睛盯着姑娘的面孔。“你的脸色像是一具死后又还魂的僵尸。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姑娘也跟着说了一遍。“什么事也没有。你这样瞪着我干吗?”
“又是什么蠢念头钻进你脑袋里去了?”赛克斯问,同时抓住她的一支胳臂粗暴地摇着。“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好多事情,比尔,”姑娘哆嗦着回答,并且用两只手捂住眼睛。“可是,我的天!这有什么关系?”
她强作欢笑说最后那句话的声调,看来比在这以前慌乱紧张的神态给赛克斯留下的印象更深。
“我有句话要告诉你,”赛克斯说,“如果你不是得了热病,眼看着马上就要发作,那末,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头,而且,我嗅这味儿还有点儿危险呢。难道你想要……不,天打雷劈的!你不会干这种事!”
“干什么事?”姑娘问。
“不,”赛克斯眼睛盯着她,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没有比这小娘们更死心塌地的了,否则三个月以前我早已割破了她的喉管。她一定是得了热病快要发作,不是别的。”
赛克斯这样让自己放了心,把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嘟嘟哝哝地连声诅咒着要他的药。姑娘忙不迭跳起来,背朝着他很快地把药倒在杯子里端到他嘴唇边,在他喝药的时候一直拿着杯子。
“现在,”那强徒说,“过来坐在我身边,拿出你平时的模样来;要不然,小心我叫你的面孔完全变样,变得你自己也认不出来。”
姑娘依从照办。赛克斯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倒在枕头上,眼睛盯着她的脸。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又闭上,又睁开。他不断变换着身体的姿势,在两三分钟内几次快要睡着,几次都带着惊恐的表情跳将起来,失神地看看自己周围;终于,在一次想要撑起来的时候,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骤然间沉沉地睡着了。他的手松开了,举起的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自己身旁;他躺在那里,人事不省。
“鸦片酊总算见效,”姑娘喃喃地说着从床边站起来。“不过现在也许已经太晚了。”
她匆匆戴上帽子,系好披巾,一再提心吊胆地四顾张望,似乎随时可能感觉到赛克斯沉重的手按到她的肩上,尽管他已被灌下这一服安眠药。然后,她在床边轻轻地俯身吻了一下那强徒的嘴唇,悄没声儿地把房门打开又关上,急急忙忙离开那座房子。
她得经过一条黑暗的小巷才能走上大街;在小巷里,更夫此刻所报的时间是九点半。
“九点半过了多久啦?”姑娘问。
“再过一刻钟就敲十点,”更夫把风灯提起来照着她的脸说。
“我走到那儿非得花一个钟头不可,也许还要多一点,”南茜嘀咕着打他身旁一闪而过,如飞而去。
她从斯比泰尔菲尔兹赶奔伦敦西区,一路经过的偏僻小街上许多店铺已经开始关门。钟敲十点,使她益发心急如焚。她在狭窄的便道上狂奔,把别的行人都撞到一边;穿越拥挤的马路时几乎是从马头底下冲过去的,而那里有好多人都在巴巴地等马车过去以后再走。
“这个女的准是疯子!”人们说着目送她向前飞跑。
到了伦敦城内比较阔气的地区,街上已不那么拥挤,她这样横冲直撞地从零零落落的行人身边匆匆而过,便引起人们更大的好奇心。有些人加快脚步跟上去,想看看她这样拚命地奔跑要到哪里去;少数人赶到她前面,回过头来,对她毫不放慢的速度感到吃惊。不过他们一个个都落在后面;当她接近目的地时,已没有人跟随她。
那是一座家庭旅馆,坐落在海德公园附近一条幽静而豪华的街道上。当旅馆门前耀眼的灯光把她带到目的地时,钟正好敲十一点。她本来似乎有些犹豫地徘徊了几步,正要下决心进去;经钟声一催,她终于迈进门厅。门房的座位空着。她困惑地四顾张望,接着便往楼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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